重生

    空旷的房间阴冷潮湿,地板凝结着湿漉漉的水渍,屋子里除了一张床铺和紧挨着的衣柜,还有一个布满灰尘的黑色日默瓦行李箱被高高平置于柜顶,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物件。

    一张轮椅停在窗边的位置,上面坐着一个女人。

    她枯黄长发杂乱地盘在后脑,昏暗光线下五官被隐匿,依稀能看出几分立体明丽,然而凑近了,才发现女人的脸上纵横着细细密密的皱纹,眼珠昏黄浑浊一派老态,正木木地盯着窗外的雨幕。

    陶之音看着玻璃上滴落的雨珠子,窗前是大片的绿坪与柏油路,遥遥没有人烟,她抬起手想擦干那些雾气,指尖刚触及冰冷的玻璃面,又虚弱地放下。

    太冷了。

    低头是一卷米色的羊绒薄毯,长度从大腿垂至脚踝处,毯子质地柔软贴肤,只是因为常年使用色泽泛黄陈旧。她慢慢拢紧了毯子,吃力地吐着浊气。

    腿是遭遇车祸做过手术的,早年还能勉强走几步路,到这步田地已经形同虚设,爱丁堡连绵的阴雨更让双膝的旧伤彻骨疼痛,她狠狠闭上眼睛忍受着,也不愿离开窗边分毫,仿佛从外透过来的那一点点光亮能让她感受到活着的气息。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陶之音脑海里杂乱极了,思绪竟飞转到了十年前。

    应该是十年前被送到临雾镇,她年轻无畏,娇纵嫌贫,觉得那里什么都不顺眼,苦熬了不到三天,又央求着父母将她接回去,她并不知道家里正逢低谷,依然大肆挥霍,不懂父母的苦心,甚至得知家里的遭遇,羞辱父亲,埋怨母亲。

    她连称谓都没有给予,穷尽恶毒的词汇,发泄般叫嚷:“你一年到头几乎不在家里,拼死拼活挣钱,到头来一无所有,真是丢死人了。”

    “我问你,我问你!你让我怎么生活!”

    “妈妈,你嫁给那样没用的男人,害得我好苦!不如当初不生我的好!”

    “音音,你听我说……”

    陶之音恍惚了一瞬间,一滴滴轻泪无声地从眼缝流出,她知道自己后来气急跑出了家,再发生了什么,她没有继续回忆了,只是苦涩地笑。

    身体经历这样的情绪起伏,耗尽了她的精神,没过多久就歪在轮椅上睡着了。

    屋内那抹纤弱的人影,呼吸浅淡非常,远远看着竟不知道是死是活。

    *

    A市市区。

    一泓白腕搭在瓷白的浴缸边沿,掌心在上,五指虚虚松松的弯着,因为身体发烫泛着极嫩的妍色,长顺的黑发在浴室暖灯的映衬下泛着微红,看不清少女的神态,只有偶尔几声嘤咛从她唇间传出。

    嘈杂的音乐鼓点从旋梯飞跃着冲上,过了一会又渐渐消弭,显然是别墅的狂欢落到了节点。

    “之音?你在吗?”二楼客房的浴室外传来一道女声。

    陶之音在做梦,梦到自己沉在海上,没有浮木,一直坠、坠,不停的往下。她吓了一跳,猛然惊醒,可随之而来的是疼痛,在身上、头上,像一团发烫的浆糊黏在骨子里。

    她远远听见有人叫她,随口应了一声,“这里。”

    可苑一直在找人,终于在这处角落的房间传来回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循着声源看到人,“之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急急蹲下来想捞人,触手的却是滚烫的滑腻肤脂,因为找到人才落下的心又重新升起,“发烧了,这么烫!”

    可苑把陶之音的手架在自己肩上,慢慢拖她出来。

    陶之音怔忪着凭本能借力迈出浴缸。

    看着自己的双腿随着思考做出动作,她感到很奇怪,更奇怪的是——

    这是可苑的声音。

    阔别多年,最后听到她的消息,是在香江离世……

    陶之音不可置信地侧头看她,因为发烧而朦胧的视线,努力打量面前的人。

    一头金棕色的齐耳短发,平刘海刚到眉毛处,眉目间表情生动活力,眼里夹杂着浓浓的担忧,一点郁气也无。

    陶之音状似发呆的表情,让可苑重重叹了一气。

    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

    陶之音脑子一片混沌,这个场景是十年前她被送去临雾镇的前一晚。

    她并不知道父母的决定,天天在外玩闹,这时候的她正喜欢着一个男人,得知对方赴约了一场小聚会,便找了理由拉着可苑一起来凑热闹,大家一个圈子,或多或少都认识,自然欢迎。

    那么现在是在做梦回忆往昔么。

    今天的梦真实的可怕,连当时生病发烧的感觉都能传递,她脚步虚浮地跟着可苑,意识再次渐渐空白。

    可苑搀扶着陶之音已经出了房间,回到一楼的主客厅。

    多半人已经先离开了,厅里总共还聚着七八个男女,桌上全是空瓶空碟,空的香槟杯、啤酒易拉罐歪斜地倒在一起。

    旁边欧式长沙发还醉趴着一个人,其他几个嘲笑完他,又起哄要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可苑和陶之音下阶梯时,发出轻微的动静,并未引起其他的人关注。

    宋辙逸从洗手间出来,抬头正与下来的可苑对视上,他上前道:“需要帮忙么?”

    可苑有些犹豫,毕竟从二楼到这里,全程扶着人走,体力实在快消耗殆尽,于是很快让他搭了把手。

    陶之音的身体一半倾向另一个人,长发从脸上滑落两侧,刚刚被盖住的面庞清晰起来,她双眼闭着,长睫毛轻轻地煽动,眉头紧锁,挺翘的鼻尖全是汗珠,唇珠上蒙着一层水雾,寡淡苍白。

    宋辙逸和余下的人招呼,“我们先送之音回去,你们继续玩。”

    “之音怎么了?”有人发问。

    繁复的茶几围坐着一圈人,只有角落里斜倚着的最安静,男人着一身深灰色英式定制西装,棕咖条纹领带别着一枚金属领带夹,着装一丝不苟,似乎刚结束什么重要会议,他右手搭在沙发边,坐姿闲散,目光疏疏远远地落到三人的方向,点水一般拂过又落回,仿佛不关己的事情便毫无所谓。

    可苑接话,“估计是烧糊涂了,得去医院。”

    阴影里的高大男人随即抬眼,淡然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大家暂停了游戏自然是一通安慰,又去联络的士。

    到三人出了别墅,喧响才重新回归。

    *

    广源私人医院外的树木栖息着雀鸟,天亮时如同一排不知疲倦的乐队,从窗外隐隐约约透进来。绵绵的小雨晕在马路,潮湿阴冷。

    此时病房里只有陶之音一个人。

    指针转到八点四十,一道不轻不重的开门关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

    陶之音迷糊地醒来,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连眼睛都没睁开。

    嗓子哑得干疼,手臂自然地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玻璃杯在床头柜上哗啦出刺耳的声音。

    一只微冷的手精准地握住杯子,试了下水温,递到她面前,陶之音摸了个空,惺忪睁眼,见到来人不禁一愣,“你……?”

    眼前人身形颀长,昨天侧分背梳的短发,现在竟有些凌乱,刘海微垂,发尾黏着露珠,一双眸子深如黑墨,眼皮单薄,眼尾微吊,本是多情的长相,但是眼神孤冷,隐隐透着威压,高挺鼻骨下紧抿的唇线,更给人难以接近的气势。

    这是秦岐,确切的说,应该是十年前秦岐的样貌。

    虽然十年于她而言痛苦漫长,对于秦岐似乎并无区别,他有自己的目标与理想,十年的时间他一步步向前,后来在爱丁堡的街边,竟也叫他们偶遇。

    她怕自己的样子叫他可怜,先发制人狠狠鄙夷了他一番。

    跨越着时间与空间,她就这样与他无言地对视了半分钟。

    可苑此时也在病房,刚刚和他一起放好带进来的早餐和水果,站在人身后,对着陶之音一番挤眉弄眼,仿佛在说:看看看,谁来了!

    奈何当事人似乎是沉迷于颜值无法自拔,她只能轻咳了一声,“之音,先喝点水吧。”

    陶之音愣了愣,含着莫名的情绪接过杯子,两个人的手指尖有那么一两秒的相触,身体习惯性地察觉到对面的人而极轻的颤栗。

    她慢慢打量着病房,又看了眼可苑与秦岐,最后动了动自己的腿。

    茫然、无措、震惊与惊喜,交杂在她心里,但是她不敢表露出分毫。

    真的回来了!十年前,整整十年的光阴!

    陶之音与可苑自小在江城一起长大,两家父母关系好,她也与对方亲如姐妹,一起读书上学,毕业后又经常组局出去玩。

    她总是三分钟热度,喜欢过很多人和事,包括喜欢秦岐。

    到今天陶之音生病为止,她默默追了人家三个月。

    陶之音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处理现如今的局势,当年她偶然认识了秦岐,私下里嘘寒问暖,约饭送早餐,不过都没得到回应,待从临雾镇回来,更因为家里的境况和自身处境,换掉一切联系方式,与大部分朋友断了联系,远走国外。

    她异于平常的面部表情躲不过可苑的视线。

    “还是不舒服吗?”可苑以为她昨天吃了药仍旧难受,连面对男神都无动于衷,手掌贴着人巴掌大的脸探温,结果触探到的是再正常不过的温度,可苑明显有些吃惊,轻轻附在她耳边问:“怎么啦?”

    刚才的来人已经坐到了窗边的沙发。

    阴雨的天气,即便是白天,光线依然昏暗,怕陶之音睡不安稳,可苑只开了一盏小台灯。不甚清明的光影里,男人叠腿背靠在双人小沙发,一米八几的身量霎时将位置占了大半。

    陶之音能隐约觉察到旁边的那抹轻淡视线,好似棉花一样捶到她心尖。

    不痛,痒痒的捏住心脏,攥得她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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