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藤

    水蓝色的天上盘旋着几只飞鸟,窗外刮起风,半开的窗棱循环反复地拍打,陶之音身形半低,倾身准备关窗。一只纤细清薄的手探出,勾住窗框往回带。

    悠悠的目光落下,就看到楼下走出去一个人。

    现在已经是下午,可苑在她醒来前就出门去了,此时能看到的自然只有一个人选——秦岐。

    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在院门外忙活了很久,最后走进来。

    兴许是自己的目光直白探寻,不加掩饰,楼下的人仰起头看了过来。

    五官俊朗,身材高大笔挺,日光散落在身后,黑色的短发沐浴着金色光芒。

    陶之音偏了偏头,她没想到秦岐还在看她。

    她也得以看清他脸上的灰,淡黑色的一道,如迷彩般横贯鼻梁骨至右半侧脸,平添几分野性恣意。

    陶之音指了指他,又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扬声说:“脏了。”

    日光下的男人微眯了眯眼,修长的食指凑近鼻梁,一摁一撇,脸上的印子反而晕开的更大了。

    陶之音憋住笑,压低的身体往回一躲,啪地关上了窗。

    ……

    秦岐回到三楼,站在盥洗池前洗着手,脸上的水珠没有擦干,沿着下颌线一滴滴地往下滑落至脖颈。

    他看着自己的指节,想起了昨晚的梦。

    在他独居的套房里,向来干净的棕木地板散落着衣服,皮黑沙发深陷,一双白皙的手探上沙发背,因为更深重的力道,手指被迫屈抓着借力支撑。

    从他的视线里,是满目的软腻,朦胧美好。晨昏颠倒,她背面漂亮的蝴蝶骨都在轻颤。

    水流声打断回忆,秦岐抬头看向镜子。

    唇线平直,目光深邃,沉浸于一种他以为不会有的思绪里。

    他恍然理清了所有心情的源头,抽过纸巾盖上脸颊,粗略擦了一遍丢进垃圾桶。

    扫了扫浴室里空荡荡的衣架子,重新往楼下走。

    ……

    陶之音一想起秦岐那副黑炭脸就觉得好笑,抽出衣柜里的衣服套上身,顺便掏出化妆品简单化了个淡妆。

    今天外面风大,她带了一件披肩。

    走到一楼,便看见秦岐站在正厅里,她想了想叫住他,“你刚刚在外面干嘛呀?”

    秦岐说:“门口装了蓝牙监控,我帮你连接到手机。”

    陶之音想起他昨天的关照,默默掏出了手机递给他。

    秦岐往外走到院子里,操纵着手机界面,“实时监控,可以远程查看,我这边已经绑定过了。”

    “好了,给你。”

    修长干净的手捏着她的手机,他的手宽大,白色毛绒边手机壳托在手里,显得手机都小巧可爱。

    陶之音伸手拿过,“麻烦你了。”

    她知道在临雾镇这些大街小巷的路口监控分布不均,加上昨天晚上遇到的人,装这个确实也有必要,但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就一个晚上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看昨天他那眼神那情态,肯定是等她等的要烦死了吧。装这个以示提醒她,晚上别这么晚回来。

    她讨巧地说:“谢谢你呀,我有空去配一把钥匙给你。”

    迎迎风来,她把手里的披肩抖落开压在肩背。

    院子里挂着的灰色被单前后摇动。临雾镇这个季节的天气,多阴雨,即便有温度上升,太阳光也不会太热烈,此时只有薄薄一层撒在被面。被单已经半干,想来早上就挂在这里了。

    她准备收回视线,又发现旁边挂着毛巾,外套,裤子,还有……内裤。

    陶之音有些慌张地错开视线,“今天风真大,你,你大扫除哈。”

    秦岐落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弛,面上分毫不改色,浅浅嗯了一声,问她:“你有看见我上次挂在浴室的衣服吗?”

    眼前的人脸上淡淡的妆容,腮边和眼下打着桃粉色,眸中含着疑惑,“什么衣服?”

    “衬衫和裤子,那天你从外面买东西回来,遇到我。”

    陶之音低垂的视线落在他的裤腿,终于想到了,那天他被泼了水,裤子都脏了。

    她解释说:“是我拿的,我不是故意要去三楼的。”

    这里没有洗衣机,没办法机洗脱水,手洗拧干的衣服放在房间里晒的太慢,她除了贴身内衣裤放在浴室的窗边,太阳刚好落进来,就不用拿到楼下。平时换洗下来的衣服洗完都会挂在院子里晒。

    那天晚上白奶奶见院子里没有秦岐的衣服,便让她上楼看一下,先拿下来到一楼。

    她回忆起来,“阿奶担心你衣服还没洗,或者洗了没拿下来,放在楼上不好,就让我上去看看。我就进了一趟浴室,看见衣服就拿下来了,没有去卧室。”

    其实当时衣服看着已经干透了,但她不好意思上手摸,第二天又拿下来院子里晾了一天才收起来。

    陶之音抱歉地抬眼去看他,却见男人目光专注地注视着,说不出的平和。

    看得心里毛毛的。

    她转过身往回走,“阿奶忙,我就自己晾好收进来了。”

    秦岐跟在后面,嗓子低哑沉沉,“在你那儿?”

    “在我房间,你等下。”她双臂搭着披肩,同样是一件羊毛质地的,一圈儿都缀着麦穗状的流苏,复古文艺的波西米亚风,走在楼梯上,流苏一个个地摇晃。

    他跟着上楼,坐到二楼客厅的沙发,看着陶之音打开卧室门进去。

    这里的葡萄味浅淡,显然主人并不常在客厅活动,他辨不清这是香水气味还是来自于她自己天然的香味。

    明明最早认识的时候,还没有这缕奇怪的葡萄香,然而越到后来,他便越能感知,尤其是她本身、她长久生活过的区域,香味最为浓烈。

    不刺鼻,不甜腻,是新鲜葡萄破壁后迸发的汁水香。

    双腿交叠,他双手五指交叉,搭在腿上,视线随意落在远处。

    陶之音拿着衣服出来了,叠的方方正正,塞进新找的一个袋子里递过来,“给你。”

    果然,他的衣服也染上了。他想。

    秦岐提着袋子,说了声谢谢,但没起身,闲闲地靠在椅子里。

    陶之音只好在他对面坐下来,客厅没有电视,只有几张木质靠椅和一台矮几,为了避免尴尬,她找了个话题:“昨天你找白奶奶什么事情?这么晚来。”

    “谁说我找的是白奶奶?”

    “?” 陶之音满脸疑惑,“那你找谁,落东西了?”

    秦岐偏过头,斟酌着怎么开口,就听见她说:“我知道了,你那衣服不够穿了,回来拿是吧。”

    她其实也有想过,秦岐会不会是因为她而来?仔细深思一下,又马上否定。为了她来,没必要这么晚。而且在外面空等半天,心情不佳到抽这么多烟解闷。也只有想拿衣服却没人开门,这一个推论最合理了。

    秦岐落在腿上交握的手分开,右手食指轻扣,一下两下三下,就是不回答。她往上看,便看到棱角有度的弧线,微扬的下巴,紧锁着的黑眸。

    今天他有点反常。

    陶之音惯性地抬手摸了摸脸,精致的眉毛一拢,“说话呀,看我干嘛,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

    陶之音索性靠在椅背上,拉过披肩盖到身前,把自己包成一团,继续搭话:“你白天吃饭了吗?”

    “吃过了。”

    “那你晚上准备吃什么?”

    “还没决定。”秦岐看着她问,“饿了吗?”

    陶之音确实是有点饿,今天醒来的晚,只喝了点蜂蜜水,其余什么都没吃,所以晚上她和可苑约好了聚餐。

    想想每次都有麻烦到他,便礼貌地说:“是饿了,要不要和我出去吃饭?”

    不过他应该会拒绝,反正在她记忆里一直如此,所以等着对方拒绝后,顺水推舟说自己晚上要出去。

    秦岐说:“在哪里?”

    “在临雾镇市集那儿,走路去大概二三十分钟。”陶之音估算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我们现在出发?”

    “哈?”她惊讶地看过去,没想到他已经起身了,随性自然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陶之音跟着起来,“也好,现在四点半了,可以出发。”说着,要先下楼去。

    这奇怪的对话发展,她脑子都快跟不上了。琢磨着是不是麻烦人家太多,他开窍知道讨点好处了,居然肯和她一起出去吃饭。

    “等一下。”

    陶之音蓦地停住脚步,转过身,秦岐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平视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身上深棕色的针织衣,于是微仰起脸,“怎么啦?”

    后悔了?那赶紧拒绝她吧。陶之音在心里默默祈祷。

    “穿这个冷,你可以换一件再出门。”他没有上前,只是落在她身上一瞬,就移开了眼。

    陶之音低头回看自己,这条裙子是一件无袖背心裙,上身黑色下身纯白,领口镶一圈银白水钻,看起来虽然有点冷,但搭一件软披肩其实也还好。

    “没事,就这样吧。”

    秦岐说:“那你在路口等我,我去开车。”

    “你开车来的?”陶之音边问他,边又进了房间。

    门框轻轻掩着,秦岐站在外面,眼神落在阶梯下,更浓郁的葡萄果香飘散出来,他闭了闭眼,沉默地走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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