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老旧遮雨棚下搭着几张简易双人桌，桌面尚还留着几道油水般锃亮的反光点。

    是上一个客人吃完离开后店家用湿抹布擦拭后的残留物。

    闵露习以为常地坐了下来，拿纸巾将面前的一小块区域擦干，随便抽了一双筷子，扯开塑料外包装，道：“现在可以说了么？”

    她也不和文歌涵客气，端上来的汤面直接用筷子一搅和，提起一夹吸溜嗦进了嘴巴里。热烫的面条滚着葱油大口咽下，胃里顿时填补温暖。

    “那是我的——”文歌涵几乎没有完全坐在塑料凳上，半个臀部悬在外沿，双手也不放在桌上，抱臂静默地看着对面吃粉的女孩。

    她不知为何表情有一瞬间的慌神，目光从探究、鄙夷、困惑再到讥讽，至终全然掩埋。

    “你不是点了两份？”闵露道。

    文歌涵伪善的笑意绽放：“那你吃，吃完说，不急。”

    热烫雾气弥漫在闵露眼前，思索着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低下头专心吃东西。

    汤面很快见底，她看着文歌涵面前刚端来的一盘炒粉。

    “你不吃？”

    今天的女人没有在鱼锦路碰面时打扮得那般刻意，平常的短袖长裤，头发束起，脸上似是化了妆又像是没化。反正以闵露的角度来说，她看不出来。

    “你吃呗。”文歌涵正想找借口让她吃下，大方地用食指一推盘边，一盘的炒面便被推向了闵露的位置。

    “不吃还点。”闵露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浪费。

    可能是之前那些年的生活一直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她明显感觉这几个月的胃口越来越大，好像身体在不停地汲取养料，助长自己的各项机能发育。

    见此也不磨蹭，汤面碗往旁边让位，继续吃起炒粉。

    细细软软的粉，加入酱油变成淡棕色，碎鸡蛋和碎肠裹在里面，称不上惊艳，没有前几天吃过的炒饭好吃，和知音姐姐后来去外面买来的食物差不多。

    心下对比一番，但她并不嫌弃，不知不觉又吃掉了半份。

    “嗝……”

    文歌涵立刻侧过身，从旁边椅子上的托特包里拿了两瓶水，仔细辨认之后，递了一瓶给闵露，道：“给。”

    炒粉虽然好吃，到底因为吃的太急，又干又噎嗓。

    闵露放下筷子，接过矿泉水拧开，对上嘴唇就要往里灌。

    透明无色无味的水，顺过口腔，她不经意地抬眸看向对面。

    文歌涵笑容淡淡，手里握着一瓶同款矿泉水，正凝着她喝水的动作。

    喉间的水“咕咚咕咚”入喉，她发现她的笑容更灿烂了。

    “不再喝点？”文歌涵盯着只喝了四分之一的水瓶，忍不住问。

    闵露道：“饱了。”

    她起身往店旁边走，文歌涵马上从座位上起身，“你去哪？”

    “上厕所。”闵露道：“一起？公共的。”

    文歌涵没有犹豫地拒绝了，那种农村土盖的一溜排茅坑，冲水都是统一放，她摆手让闵露快点去，“回来和你说正事。”

    坐回位置，她隔几分钟就看一看手机的时间显示，眉眼间刻着焦躁。

    十分钟过去了，那个女孩才回来。

    “怎么去这么久？”文歌涵不悦地看向她。

    拖延多久不回来，能留给她的时间就会少多久。

    “你没去过公共厕所？”闵露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影响食欲，边吃剩下的半盘，边继续道：“夏天到了，里面容易生蛆，招苍蝇。来的人又多，肯定都往干净的位置排咯！而且我直肠子……你懂吧？”

    她说的话自然又直白，文歌涵忍着作呕的冲动，说：“你刚刚不是说吃饱了吗？还吃？”

    闵露心中咯噔一下，胃里已经空空，她为了显得举止自然就把剩下的食物吃了，没料到和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变成了矛盾点。她立刻将嘴里粉嚼完，“不然像你一样浪费吗？”

    文歌涵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暗骂她没见识穷酸劲。

    “还喝水不？”她摇了摇那瓶矿泉水。

    闵露把面吃完，装着冷哼了一声：“你不喝，光催着我喝，不会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吧？”

    “爱喝不喝！”文歌涵仿佛被踩到尾巴的小型野生动物，捏得瓶子都要变形，里面的水受到挤压冲上瓶口，竟然不知道从哪个位置微微渗了出来，打湿了她的手指头。

    她惊得松开矿泉水瓶，立着瓶身塞进了包里。

    抬头见闵露似乎在关注旁边墙上的菜单，才稍稍安下心。

    惊险。

    她很轻地低叹，又抓起自己的另一瓶水，打开喝了几口。

    文歌涵看起来骄奢，没想到居然把她喝过的矿泉水再度放回包里，闵露的余光绕回来，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现在可以说了吗？”她擦了擦嘴，看向文歌涵。

    一桌对坐的文歌涵抬眼与她对视：“杜与，你肯定认识，是吧。”

    她未等闵露正面回答，续道：“他追求过你，被你拒绝了。理由是你说自己喜欢陶之音。”

    “你到底想说什么？”闵露捏紧手里的纸团，手背绷出青色的血管。

    情绪激动加速血液流动，文歌涵继续刺激着：“他现在的目标可不是你。”

    一语双关，且模棱两可的话。

    可以是杜与现阶段暂时放下她，也可以是他已经转移了人选。

    权看听者如何理解。

    “他究竟想干嘛？！”闵露的样子果然似中了圈计，一连追问道：“杜与要找知音姐姐麻烦，他现在的目标是她，是不是？你怎么知道他这些事情？”

    “你真的想知道么？”文歌涵点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时间流逝，一分一秒过去，她的语速不由加快，道：“我这里有一份他针对网曝陶之音的证据资料，还有他私生活混乱的记录证明，你只要——”

    “不，”闵露坚决打断。

    “你不想让他一败涂地？不想他彻底远离你们的视线吗？”

    这里很偏僻，饭点也没什么客人，文歌涵语气加重，声音尖锐拔尖起来。

    闵露似乎是被说服了，道：“在哪儿？”

    “我放在了一个地方，保险起见我不会去，你自己去。”

    “嗯，在哪儿？”

    “一切后果自负……”

    闵露站起身道：“地址，告诉我。”

    文歌涵紧接着站了起来，拿起包放上肩膀，“路口车牌xx00xx，直接上车，司机会带你去。”

    她压下一张五十的现金在碗底，还留下了一张很小的白色方形纸片，她走出了雨棚外，站在阳光底下道：“C排B1柜，这是取件票。”

    闵露抓起那张票，直接顺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出去。

    马尾在她身后微扬，背影越来越渺小。

    文歌涵笑着喃喃提醒：“拿了就快点走哦，不然……”

    她的低语飘散进空气中，如同微末的尘埃，无人留意。

    店老板走出来便发现坐着的两个客人已经离开，碗下压着一张现钞，他追了出去，看到文歌涵的背影，喊道：“小妹，你的钱给多了！”

    喊了两三次，远处的人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走越快，店家挠了挠短发，将钱塞进了围裙兜里。

    ……

    车厢封闭，前排的司机师傅按照订单的地点将闵露送到了一家台球馆。

    推开大门，闵露打量了一遍陌生的环境，让馆内的服务生带自己去储物柜。

    机器红屏扫过票码，只听“嘀”的一声，铁质柜门弹开，正是文歌涵所说的柜子坐标。

    里面静静摆着一个小盒子，不足掌心大小，她拿过来打开盖子，瞧见一个灰黑色U盘躺在其中。

    闵露合上盖子，将盒子塞进兜里，转身往台球馆的门口走去。

    塑胶门帘拨动，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男人。

    他打扮潮流，五官俊朗，是很多男女青睐的长相。

    闵露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画面，倒退几步往台球馆深处走。

    里面的大厅接连传出台球碰撞的咚声和落袋声。

    “跑什么？”

    杜与连一丝意外都没有流露，仿佛笃定了闵露会来这里，语调含笑，盯着闵露的背影徐徐开口。

    闵露深呼吸令自己放松下来，想假装不认识。

    “阿露，不用装了。”杜与难得心情不错，昂贵的球鞋头顶着地板，单手插兜站在原地。

    他在等她转过身。

    果然，没几秒钟，他曾经要夺下的韧草，弯着脊背向他臣服地转过身。

    如果闵露此刻能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不遗余力地嘲讽他，唾弃他。

    她只是为了周旋一下好跑走而已！

    闵露敷衍地回道：“这都能偶遇你。”

    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杜与直接问出了口：“不是文歌涵叫你来的？”

    他手指抵着双唇，“嘘——不用急着狡辩，也不用急着撇清，我和文歌涵没有关系，你大可放心。你——”杜与一步步靠近闵露，笑得放纵不羁，少年人百经锤炼的面孔上有一点微末的真心开怀，他道：“你必定走不了的，不觉得头很晕，迈不开路吗？”

    阴森、潮湿，一圈圈的男音抓住她的耳，企图植入预知的悲剧。

    闵露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文歌涵给自己U盘的事情没被杜与知道。

    那么这个U盘，是真的了？

    她随着他的言辞，撑住自己的头假装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