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阿伊莎和兰亭说,那时候的她,脑子很混沌,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她该去找张利维,可草原那么大,要找到一个不知道在哪的人,实在太难,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袁朗也看出她的茫然与忐忑,守在一边,眼中流露几分迟疑,沉吟半晌之后,他转身走向其他等车的路人,试着寻找张利维的踪迹。

    阿伊莎看得出来,袁朗不想带着她,可他似乎又因为什么顾虑而犹豫,她低头凝着地面上的属于袁朗的影子,在彷徨失措中生出了一些不太光明的东西。

    她想靠近他,为了自己而靠近他。

    在阿伊莎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痛苦与喜悦时,她脚下的影子在须臾之间放大成一片笼罩她的阴霾。

    她怯弱的抬头,快速地看了袁朗一眼后又低下头去,她和袁朗说:“我跟你一起。”

    袁朗没有同意,他对阿伊莎说:“牧场最近有只疯狼,指不定就遇上了,到时候我还得保护你。”

    他抬脚走向摩托车,朝着阿伊莎微抬下巴,“你别担心,老张走不远,我今天肯定找得到他。”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眉头紧锁,转而又看向阿伊莎,干净利落地扔下一句:“走了!”

    发动机的轰鸣声刺激着阿伊莎的鼓膜,她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股劲儿,她伸手把住车头,盯着袁朗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袁朗再次拒绝了阿伊莎的提议,他想直接骑车走,但阿伊莎不放手,他也怕伤着她。

    阿伊莎看出袁朗的妥协,继续说:“我比你更熟悉牧场,更熟悉对付狼的办法。”

    袁朗依然没有点头,可阿伊莎感觉到了袁朗的松动。发动机的轰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袁朗的沉默。

    阿伊莎见有转机,继续说自己的优势,而袁朗听了半晌也终于琢磨出主意,他抬手打住阿伊莎的长篇大论,语气无奈,“好好好,我们一起去找老张。”

    而阿伊莎还没转过弯,她怔怔地看着袁朗下车,再看着袁朗走向她码在桥头的杂七杂八的家当。袁朗一边走一边指着那些物件,回头问阿伊莎:“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这时候阿伊莎才回过味来,她连连点头,“是,都是我的。”

    而当袁朗把手搭在阿伊莎的行李上后,她忽然生出一阵难堪,那些重叠的痕迹、泛白的颜色,纷纷昭示着它们的古老破旧,甚至是不堪。

    阿伊莎快速的上前,她想阻止袁朗靠近那些物件,但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它们的年头一望而知。

    但袁朗没说什么,他的眼里也没有浮现怜悯或是同情,更没有嫌弃或是鄙夷,他对待那些陈旧物件的态度很平常,就像只是拿起了一个普通的杯子。

    袁朗手搭在行李上,温声问着阿伊莎的意见,“这些东西是找个地方寄存,还是一起带着走啊?”

    “带得走吗?”

    寄存需要花钱,她不想有额外的支出,却也不想在袁朗面前暴露自己的贫穷。

    阿伊莎垂眸盯着袁朗的手,一时沉默。

    袁朗指节修长,手掌宽厚,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手背上的青筋微微突起,像是缠绕了一根纤细的藤蔓。

    阿伊莎又拉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好丑。指甲黯淡无光,指节也很臃肿,手背更是粗糙干燥。她很是烦闷,但又不愿意在袁朗面前泄露太多的情绪。

    然后在袁朗回答她问题的时候,她悄悄收回手,把两只手都藏了起来。

    袁朗没注意她,只是说:“带得走,不过我们动作也得快点,草原的夜晚很美,也很危险。”

    说罢,袁朗就弯下腰把那堆需要阿伊莎用尽全力才能背走的东西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阿伊莎匆匆跟上去,又帮着袁朗把东西固定在摩托车的后座。

    从始至终,阿伊莎都没看袁朗。

    小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在遇见喜欢的男孩时会是大胆的、热情的,甚至会邀请对方一起高歌跳舞,但那只是她以为。

    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袁朗时,总会生出很重很重的胆怯,重得她都抬不起头。

    等收拾好,袁朗急急忙忙地催阿伊莎上车,不过片刻,袁朗就发动摩托车,朝着一望无垠的草原开去。

    阿伊莎坐在袁朗身后,盯着袁朗的衣角,大声询问着:“你知道去哪找他吗?”

    “不知道!”

    袁朗的声音随着呼啸的风声飘飘扬扬地落到阿伊莎的耳朵里,同时也有一阵清香随着风直往阿伊莎的鼻腔里钻。

    阿伊莎又问:“我们可以去找我爸爸他们帮忙,大人有经验!”

    “再说吧!”

    直到后来阿伊莎才知道张利维和袁朗都是偷跑出来的,他们没有告诉任何大人。

    那天,阿伊莎和袁朗在草原上找了很久,眼看着天从蓝到红,再到黄。

    然后,袁朗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然后,跟着阿伊莎的指引,他们到了阿伊莎的表姐家,看见阿伊莎的时候,她表姐库兰很是惊讶,而阿伊莎却是庆幸。

    她真怕表姐家已经迁徙到夏牧场了,那样,她和袁朗,还有张利维都得出事。

    阿伊莎简略的说明情况,袁朗也请他们帮帮忙,而阿伊莎知道袁朗会说哈语,但却不知道他已经交流自如,居然一个磕巴都没有。

    而后,阿伊莎的舅舅、表哥,还有袁朗,三个人骑着马奔向幽深的夜色。

    之后,她就和表姐库兰,还有舅妈一起守在火炉前,她听着舅妈和表姐说起那头疯狼,她们说有家牧民的羊被咬死了一半,还有家,多亏有人守着,只死了两只,还说已经组合了队伍去找那头疯狼了,也安慰阿伊莎她的同学们会没事。

    一句接着一句的话砸下来,那头疯狼在阿伊莎的眼里便越发可怖,她的眼前也时常闪过袁朗或是张利维惨死的画面。

    这些可怕的想象衬托得那个夜晚特别漫长,起初,三个人还有精力聊天,后来三个人就开始打盹,阿伊莎是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不知道这样几回,而她每每醒来,总要在窗前张望好久。

    但直到天亮,阿伊莎都没有在草原与天空的交界线上看见熟悉的人影。

    后来她才晓得张利维被疯狼咬了一口,袁朗和她哥哥一起送他去医院了。医院在县城,他们恐怕要好几天才会回来。

    阿伊莎说那时候她很高兴找到了张利维,但在此之外,她又有点伤心。

    她是个累赘,毫无疑问的累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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