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傍晚，林晏清原本一直等着沈泠然下楼，然后一起去食堂吃饭。

    但是等到教学楼的人都走光了，也没看到沈泠然的人影。

    他瘸着一条腿蹦上三楼，却被告知沈泠然请假了。当时他还不知道照片的事情，还因为联系不上沈泠然在生闷气。

    直到他同桌给他看了群里的照片。

    很难形容当时的感受，只觉得脑袋充血，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摧毁一切的欲望。

    只是无论他怎么样也联系不上对方，偏偏这时，他的同桌赵裕还贱兮兮地说着荤段子。

    这他怎么忍得住！

    也是赵裕个子矮，就算他瘸着一条腿，也能压着他打，打的他没有还手之力。

    就他脸上的红肿，还是在地上滚的时候撞到了椅子。

    林晏清和赵裕都死咬着不说理由，班主任也没有办法，只能说第二天通知家长，然后就放他们回到了教室。

    赵裕看着林晏清的脸，恨的牙痒痒的，他掏出手机，恶上心头，想要把下午存在手机的照片发到网上。

    “不就是你女朋友嘛！还敢打老子，我要把照片发到网上，让你打老子！”

    打开手机，刚好有群消息提示，他点进去看了一眼，好家伙，一个匿名号居然又在群里开始发照片。

    没点开小图，都觉得尺度很大很刺激。

    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赵裕以为还是沈泠然的照片，一脸坏笑着点开图片，眼疾手快点了保存。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手机黑屏了。

    不止是他，所有保存那张图片的人，手机都彻底变成了一块板砖。

    电脑屏幕的光线打在沈泠然的脸上，她眼睛上面是反射出来的，不断跳跃的字节。

    沈煦一脸惊奇地看着她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仿佛在用钢琴演奏一曲优美的乐曲。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沈煦语气干涩。

    刚才沈泠然刚才的一番操作，他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无师自通可以完成的事情。

    将木马病毒藏在图片里，只要打开下载，木马病毒就可以在手机电脑里，然后通过这个漏洞控制系统，删除更改图片。

    因为一开始太过惊讶，沈煦甚至都忘记问她关于图片的事情。

    “你... ...”

    “不要问不要管，我自己可以搞定！”沈泠然堵住了他的话头。

    沈泠然紧抿着嘴，一脸倔强，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沈煦脸上遮掩不住的惊讶，是对他最好的赞赏。

    沈泠然合上电脑，赞许地看着蹲在自己身旁的沈煦。“电脑配置不错！”

    “呵呵！”沈煦扯动着嘴角，无言以对。

    沈泠然低头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电脑，若有所思道：“这件事，我应该谢谢你！”

    “什么？”她的话让沈煦更是摸不着头脑。

    “以前妈妈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去玩，掐断了家里所有的网络，我为了打发时间，就把各个屋子都翻了个遍，爸爸的书房锁住的我进不去，我就去你的书房，你书房里很多关于编程的书... ...”

    她几乎将沈煦书房里所有的书都看了个遍，也是那个时候，对电脑产生了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上了那种感觉，自己敲击出来的序列，宛若有了生命力般，开始自己运行。

    可以掌控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这种感觉却是很美妙。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可以理解自己妈妈的疯狂和掌控欲，因为在沈家，只有自己，她辛苦生下来的女儿，才会完全属于她。

    除了自己，她无法掌控其他任何人。多么可悲！

    可以理解，但不代表释怀。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沈煦看着沈泠然，看着她脸上露出来的，难掩的哀伤。

    “你也别太难过！”干巴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沈泠然低头看着地板缝，不是所有的失去，都可以用难过来形容。

    葬礼办的很简单，从头到尾，都是沈泠然一点点操办的，因为不熟悉流程，还咨询了不少相关专业人士。

    而作为丈夫的沈复光，只在最开始确认死亡的时候出现过。当然，他把沈煦留了下来协助。

    因着沈复光的态度，葬礼办得很简单。七天走完所有流程，在最后的追思会上，沈泠然见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外祖父母。

    上次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是很小的时候。后来因为一些事，许知晴单方面跟他们断绝了关系，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联系过。

    看着他们相互搀扶孱弱的声音，沈泠然这几天竭力控制的情绪终于崩塌。

    这件事中最悲痛的，或许是年迈的外祖父母。

    ～

    距离林家花园不远处的偏僻角落，一大株月季爬上高高的围墙。这株月季应该是平日被照顾得很好，粉色的月季成片成片地开在枝头，展现出她们蓬勃的生命力。

    美得令人心折。

    林家花园里有一大片盛放的月季，沈泠然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流连忘返。

    后来不知道是听谁说，月季可以扦插。所以她跟林晏清在花园里折了一根枝，插在他两的秘密花园里面。

    沈泠然小时候很没有耐心，每天都会把那根嫩枝拔起来，看看有没有长根，因为连续好多天拔起来都没有看到根，所以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后来有一天暑假，她心血来潮想起这件事，再来看的时候，月季已经长到她膝盖的高度。

    这是她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生命的顽强。

    所以后来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都喜欢到这里呆一会。

    很多年过去，原本只到她膝盖的月季的枝条，已经高出她许多，甚至超过围墙，看向外面的马路。

    妈妈的离去，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直面亲人的离去。直到现在，她都恍然觉得，这又是妈妈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沈泠然抱着膝盖，躲在一株月季丛后面。

    听到身后传来草地摩擦的声音，她下意识地看过去。

    等看到来人时，眼里闪过难掩的失落。

    “宋姨！”沈泠然轻唤了一声宋妍声，然后又低下头去。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这里？”宋妍声蹲在沈泠然身边，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

    沈泠然没有说话。

    “是我家那傻小子让我来的！”

    这地方虽然偏僻，但是属于公共区域，是她跟物业管理人员打过招呼，这株月季才得以保存下来。

    在两小孩学业忙碌的时候，她时不时过来看几眼，确保这独苗苗能活得好好地。

    “那傻小子，每天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拎着小水壶来这里浇水，有一天，他哭着跑来找我，说这花一直掉叶子快要死了，我才知道这件事。”

    “今天他本来是约了医生拆石膏，一大早的，就囔囔着不去医院，我知道他是不放心你，讨价还价半天，才答应去医院，但是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你。”

    宋妍声轻轻拍着沈泠然的后背，细声安慰道：“你从小在我跟前长大，跟我自己女儿差不多，你妈妈不在了，以后我来照顾你。”

    沈泠然鼻尖一酸，豆大的眼泪打在宋妍声的腿上，让她心疼着一纠。

    “我小时候，很羡慕林晏清，羡慕他有这么好的一个妈妈！”

    无论林晏清做了什么，他妈妈都是笑着的，笑着肯定他鼓励他，从不让他有一丁点害怕。

    不像她，临近回家的时间，都会让她没有来的觉得恐惧。

    这些年，随着沈家公司不断壮大，沈复光回家的时间就便少了。许是因为丈夫常年不着家，许知晴便学会了打麻将打发时间，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是常有的事情。

    沈煦大上几岁，早早就读了寄宿，沈泠然基本是被放养着长大的。

    好在，沈泠然还算有分寸，没有因为父母的忽视而放纵自己。

    当然这些都只是外人看到的场景，沈泠然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家里的事情，从来都是自己默默承受。

    许知晴经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并且伴随着暴力倾向。

    沈泠然常年穿着长裤，因为经常被体罚，她身上长年都有淤青。

    因着这个原因，在沈泠然很小的时候，就计划着离开沈家。可是即便是这样，沈泠然都没有想过她会死。

    最坏的结局，或许是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她是我妈妈，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永远失去她。”

    宋妍声心疼地搂着沈泠然，再一次叹息了一声沈家两口子地不靠谱。

    沈泠然靠在宋妍声怀里，久久地，等到腿都开始发麻，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她才抬起头。

    “宋姨，我们回去吧！”

    路过林家院子时，宋妍声想要送沈泠然回去，却被她拒绝了。

    “宋姨，我没事，可以自己回家，你帮我跟林晏清说一声，我待会就直接回学校了。”

    “这么快！”宋妍声有些担心。

    “嗯！”沈泠然轻声回答。“还有两天就要考试了，我回学校附近的房子住，专心复习准备考试。”

    “唉！”宋妍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是轻轻搂住了沈泠然。

    “宋姨，我... ...”

    宋妍声轻声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沈泠然摇了摇头，转身快步离开。

    昏黄的路灯打在她瘦小羸弱的身影，她踉跄着，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