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都去哪儿了

    曹叡把手帕打开,见帕子里包着个木雕玩具:长长的椭圆身子,一对又平又长的翅膀,头部下面有个双轱辘,两只大翅膀底下,也有一对双轱辘。只是翅膀下的那对轱辘,个头更大些。

    三套轮子都能自如折叠和起放,轻轻一推,就能滑行很远。

    “这个东西,统称为飞机,”

    初见月告诉他说:“我做的这款,有个令所有中国人都振奋和热血的名字,它叫‘中国商飞C919’。”

    “飞鸡?”

    曹叡似懂非懂地问:“除了有对翅膀,哪里像鸡了?它真的会飞?”

    “不是下蛋母鸡的那个‘鸡’,是枢机的‘机’,机括的‘机’。

    它真的可以飞,可以上天,可以载人。不过这个不行,我做的就只是个模型。”

    “可以飞天的机枢,”

    曹叡点点头说:“好像《墨子.鲁问》里有记载,说墨子花三年时间造了一只木鸢,木鸢在天上飞了不到一天,就掉下来了。

    公输班削竹木做了一只竹鹊,在天上飞了三天都没落。”

    “对,”

    初见月说:“那个就是有史可查的、咱们最早的航天梦。

    我最初看到墨子批评公输班做的东西不实用,说‘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时,我还觉得墨子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还替鲁班抱打不平来着。

    长大后回头想想,其实墨子说的非常对。

    墨子的木鸢,虽然用时久而飞行时间短,但他利用的却是机械原理,是真正的飞机鼻祖。

    鲁班只是充分利用了空气的浮力原理,顶多算得上热气球之类漂浮物的老祖宗。”

    曹叡蹙眉看着她。

    初见月笑了说:“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

    “你是不是……”

    曹叡问得很没底气,自己都不相信地先笑了,“……个女神仙?”

    初见月“噗”地笑出了声:“差不多,一字只差。不是女神仙,是个女神经。我逮着你说这些,根本就是个神经病。”

    曹叡嘴角和眼睛都弯了一下,“你说过很多出人意料的话。”

    “唉!人是有倾诉需求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和你说话,说着说着就刹不住车,说着说着就话题脱轨。

    你就权当是鬼话连篇,权当听鬼故事好了。”

    曹叡垂眼看着手里的小飞机,慢慢说道:“你随便说,我很喜欢听。”

    “喜欢听,今晚也没时间说了,”

    初见月站起身来准备要走,“回头把药喝了,早早睡吧。明天见。”

    “你先别走!”

    曹叡一把扯住她,马上讪讪松了手,武装出副小先生的威严,“你先坐下。今天的二十字,都学会了?”

    初见月依旧站着,只嘻嘻笑着说:“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吧。”

    “你坐下。”

    曹叡板着张脸,“口说无凭,你默写给我看。刘放,拿纸笔来。”

    初见月只得坐回凳子,刘放把笔墨纸砚都送了过来。

    “写。”

    “哦~。”

    初见月硬着头皮,开始低头写作业。

    她学古籀文的初衷,纯属为了混个眼熟,到时候差大不离蒙得对就行,根本没想过正经去写。

    学的时候囫囵吞枣,写的时候似是而非,这里多两笔,那里少两划,二十个字,只写对了两个。

    “这就是你说的‘八、九不离十’?”

    曹叡笔蘸朱砂,给她批了十八个大红叉,“你这是‘八、九不靠十’还差不多。”

    “不用那么认真吧?”

    初见月皱了皱鼻子说:“我又不是正儿八经考究这个,不求会写,但求认识。”

    “学就好好学,什么叫‘不求会写,但求认识’?你觉得自己认识了,最后还不是把‘王曰’,认成了‘王日’?”

    初见月趴着桌子,头埋在胳膊里笑。

    曹叡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声音依然淡定地说:“今晚我盯着你练,二十个字写不对,今晚就不准睡。”

    “你别啊!”

    初见月坐起来说:“明天再考我得了,明天白天我一定好好用功。

    今晚来不及、没时间练了。再拖得晚了,昭台殿那边的大门就该关了。”

    曹叡不为所动地说:“怕来不及就快点写!”

    初见月坐着不动弹,努着眼睛瞪曹叡。

    曹叡抓过桌上的折扇,敲了一下初见月的手背,用不容置辩的口吻命令道:“写!”

    “真是的!”

    初见月扭头看一眼铜滴漏,愤愤不平地抓起毛笔说:“哼!”

    刘放忍着笑,挥手示意侍女们都下去,自己也轻手轻脚退出门外,顺手把门带上了。

    “这得写到几点?!”

    初见月一边写一边嘟囔,“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看一眼就会?饭得一口一口吃,你不能指望我,一口吃成大胖子。”

    曹叡不搭话,就盯着她的后脑勺看。

    “这个笔也不顺手。明天等我捉一只鹅……诶我去!这个‘鸟’字几道弧?”

    她扒头瞅一眼曹叡的教案,手下一顿,‘鸟’字中间的三笔,糊在一起变成条又黑又粗的大圆弧。

    “哎呀气人!我别写了吧?”

    初见月放下笔,揉着手指头可怜巴巴地说:“我今晚学不会,手指头也累麻了。”

    曹叡瞄一眼满纸粗一笔细一笔的□□道,指着飞机模型上的国旗标志,答非所问地说:“你这个地方,打算上什么颜色的漆?”

    “这个地方啊?”

    初见月凑过头来说:“方框涂大红色,五角星涂黄色。我跟你说,”

    她用手指在机身上划着道道,“这部分都涂白色,腰线这两条斜线中间涂蓝色,尾翼涂绿色,轱辘是黑色的……”

    曹叡提高了音量喊:“刘放!”

    刘放应声推开门,探进个脑袋问:“王长孙?”

    “拿大漆和颜料盒来。”

    “别别!”

    初见月赶忙阻拦道:“刘放,别听王长孙的!

    思傲君,你是真打算毁容啊?脸都癞癞巴巴成这样了,你还准备碰大漆?

    大漆挥发有毒,你今天把大漆拿过来,你脸这辈子都别打算好了。”

    曹叡想了想,重新吩咐刘放说:“拿白胡麻油和颜料盒来。”

    刘放答应一声下去安排。

    不大工夫,一名侍女捧着罐芝麻油,一个侍女捧着个螺钿圆盖的漆木盒子走进来。

    初见月好奇地接过螺钿圆盒,打开来一看:哇!简直就是个大号的眼影盒。

    不对,眼影盒里的颜色可没有这么五彩绚烂。

    圆盒分上下两层,里面有二三十个小格子,格子里分别盛放着石青、石绿、雄黄、石黄、朱砂、赭石、泥银、泥金等矿物颜料,颜料色彩鲜明艳丽。

    侍女把油坛子放到桌上,又摆上了一溜小青陶碗。

    “我来调我来调!”

    初见月嚷嚷着撸起袖子,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你别弄多了暴殄天物!这可是石绿和石青啊,我滴妈!”

    曹叡瞅一眼她的胳膊,脸上“唰”地一下,好像上了一层朱砂漆。

    初见月指着一格珍珠白的颜料问:“白色就用这个吧?这是什么材质?我怎么不认识?”

    曹叡喉结滚动两下,干巴巴地说:“蛤粉。”

    “那行,那我就用它了啊?”

    初见月用竹匙子,崴出两匙蛤粉放进碗里,又抓过油提子,眼睛看着曹叡问:“芝麻油放多少?”

    “你,你,慢慢放着看吧,”

    曹叡好象做了亏心事,眼睛躲着初见月,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

    初见月开始自己摸索着兑油,油多了加蛤粉,蛤粉多了加芝麻油的,一会儿工夫,鼓捣出小半碗来。

    “哈哈……”

    初见月大笑着说:“这真是‘懒婆娘和面,越和越多’。幸亏蛤粉不值钱……”

    她立刻不确信地转眼去看曹叡,“蛤粉应该不太贵吧?”

    脸色刚刚恢复了点儿正常,正在偷看初见月的曹叡,视线被人捉个正着,脸立马又变成了一张大红布。

    “嗯,不贵。”

    “我觉得这个比例可以了。

    你别闲着,赶紧刷刷飞机头部这块儿,看看稀厚怎么样,皴不皴?淌不淌?”

    曹叡从笔架上取下支新毛笔,开始蘸着蛤粉给飞机模型上颜色。

    初见月在边上看着,“啧啧啧”地大放彩虹屁,夸完自己夸曹叡,“A呀!C家的B孩子,这么会调赛!看看这牛奶般的丝滑。

    思傲君是个好粉刷匠,怎么涂得这么均匀,画得这么直溜?”

    曹叡笑得手一抖,一条线拐了个弯儿。

    初见月马上鹿晗附体,大着舌头拍着曹叡的肩膀说:“没~四儿!志胜(seng)儿,没~四儿!”

    曹叡又画歪了一条。

    “‘柴经不起百斧,人经不起百语’,你是经不住两句半夸啊。”

    初见月变了嘴脸说:“你喝醉啦?走不了直线啦?”

    曹叡停笔看她一眼,“你调朱砂吧,这回别懒婆娘和面了。”

    两个人你调色我上色,配合得还挺默契,眼看就剩六个轱辘没涂颜料了。

    “妈呀,这是几点了?”

    初见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特地跑到铜滴漏跟前看了看,“子初三刻了?完了完了,我得赶紧走!

    守大门的说不定睡得死过去了,还不知道叫不叫得开门呢!”

    曹叡放下笔,静静看着她。

    “你看什么看!你头不痛了?莺儿煎药了没有?怎么没人把药送进来?”

    “你现在回去的话,”

    曹叡慢吞吞地说:“会不会闹得惊师动众?守门人问你这么晚干什么去了,你怎么回他?”

    “我就说……”

    初见月抓了抓脸,“算了,我不叫门了。那个小破矮墙头,我一个高就蹦进去了。”

    “要是被巡逻守卫碰见,你就更说不清了。”

    “那你说怎么办?”

    初见月“啪”地拍了一下桌子,“都是你!什么时候给飞机刷涂料不行?干什么非得连夜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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