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医师

    好不容易熬到卞王后和甄夫人离开,孙资马上跑来厢房,把初见月带到内殿去了。

    莺儿正扎煞着两手站在床头,眼泪汪汪不知应该干点什么,一看到初见月进门,立刻嘤嘤哭道:“这可怎么是好?王长孙前天伺候了大王一夜,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今天累了一天,又挨了这么狠的打……”

    “一个个的都哭什么啊?”

    初见月心里面想:“我可不能和他们一样。哭会让大脑反应迟钝,会拉低智商……”

    可是一看到床上人事不省的曹叡,她的泪腺管理系统就离家出走了。

    曹叡前肩底下垫了个厚枕头,脖子断了似地耷拉着,面如金纸,脸孔冲下趴在床上,进气没有出气多。

    初见月擦擦眼泪,把小包袱放到卧室的书案上,走近床头,伸手摸了摸曹叡的颈间动脉。

    曹叡的脉息极弱,两三秒钟才能察觉到微微搏动一下。

    初见月揭开曹叡腰部高高隆起的被子,只见他屁股顶上扣了个高脚几字小案,袍子臀部被剪了个圆形大洞,上面盖了几层白色的麻布,麻布上已经洇出了几块鲜红的血渍和褐黄色的金疮药渍。

    “你们两个过来帮我一下,”

    初见月招呼孙资和莺儿说:“给他侧个身,不能让他这么趴着。

    刘放,你赶紧让人取牛、羊肾来,再准备些陶瓷细管和石棉、硅藻土。

    家里有现成的甘油没有?没有的话还需要猪油和蜂蜜。”

    “甘油现成,我让人准备其他东西去!”

    刘放嘴里答应着,人已经卷着风地窜出屋子安排去了。

    孙资赶紧跑过来帮忙搭手,将曹叡翻成侧躺姿势,又在他腰后垫了个长枕头。

    莺儿依照初见月的指示,爬到床头伸平两腿坐在床边,连倚带抱的,让曹叡的头和肩膀靠在她的腿上。

    不大工夫,派出去采集原料的小厮们纷纷回来了。

    有抱着一捆柳树枝子的,有提着一篮子柳树皮的,有端着一盆子热气腾腾牛羊肾的……个个呼哧带喘在外殿挤成一堆,每张脸上除了惶惑不安,还带着些好奇和莫名兴奋。

    初见月挽着袖口走出来,一边洗手一边吩咐道:“树皮和树枝子等东西先放到墙角,把牛羊肾和器皿材料放到案子上来。

    把煮茶的铜甑烧上,去太医院问问,针灸九针里有针管针没有?没有的话,削几根鹅毛管,再找一把麦秸秆,与刀子、剪子一起放到锅子里面煮。

    留下两个手脚麻利的好帮忙,其他人都出去。”

    刘放于是就指名道姓,留下了两个机灵些的婢女给初见月打下手,将其他人全都轰了出去。然后打发了人,一路去太医院借针,一路去拔鹅毛、找麦秸秆。

    初见月右手拿着把剔骨尖刀,左手抓着个血淋淋的羊左肾,熟练地将肾脏上方的肾筋膜和脂肪组织剔除干净,取出半月形的肾上腺放到盘子里。

    接着她如法炮制,把羊右肾里三角形的肾上腺也取出来了。

    “你照着我的做法,把那两颗牛肾里的肾上腺都取出来。”

    初见月把剔骨尖刀递给其中一名婢女,又抓过一把片刀来,一边演示一边对另外一名婢女说:“你照着我的样子,把肾上腺周围这一圈皮质层剥出来留用,里面的髓质就不要了,尽量剥得干净一点儿。”

    两名侍女嘴上答应着,手上动作稍显生疏,但都一丝不苟地按照要求低头干活。

    初见月用竹镊子夹起煮沸的陶瓷管和硅藻土,开始组装固相萃取柱。

    在两名婢女的辅助下,初见月将捣烂的肾上腺皮质溶解到水里,然后经过几层丝绵布的过滤,将滤液倒进陶瓷管里吸附、洗脱,最终分离和提取肾上腺激素。

    曹植得了孙资的报信赶到承明殿时,曹叡已经被抬回承露殿了。

    于是他只问了问事情起因经过,把曹丕好一顿埋怨,然后急三火四赶回明政殿安排人手照顾曹操,严令下人对曹叡挨打的事不得透漏半句,这才马不停蹄地赶来承露殿探视。

    初见月正忙得满头是汗,听到通报只是撩他一眼点了下头,接着又一脸紧张地调整萃取柱去了。

    “我先进屋看一眼叡儿。”

    曹植跟她打了个招呼,步履匆匆地进了内室。

    “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不大工夫,曹植就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了,义愤填膺地说:“亏我刚才还安抚大王兄来着,瞎说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

    早知道他下这么狠的死手,我就该替父王赏他几巴掌——你在鼓捣什么?是有什么可行的法子吗?”

    “曹丕就不是个人。”

    初见月愤恨地骂道:“豺狗还不咬自己的孩子呢——法子是有,但是我没有把握。”

    “你没把握……”

    曹植噎了一下,犹豫着说:“那就先别冒险了吧?等观察观察情况再说。

    万一有点闪失,你小心再被赖上,白白地惹火烧身。”

    初见月咬着嘴唇说:“不试一把,思傲君多半是活不成。不如拼一把试试,实在不管用的话,大不了我拿命赔给他。”

    “……”

    “你怎么也跑过来了?魏王那边离得了人?”

    “我都安排好了,离开一会儿不要紧。”

    初见月再不理他,手上拿着根煮过的细竹管,聚精会神地盯着萃取柱末端缓慢滴落的肾上腺激素。

    “叡儿挨打了?”

    曹宇急赤白脸地一头闯进来,“他人呢?听说被打得不行了?”

    “你进去看一眼就赶紧出来,”

    初见月说:“我这边马上就准备好了,一会儿要给他注射。”

    “注射?”

    曹宇楞了一下,赶紧抬脚往屋里走,“好!我看一眼就出来。”

    去太医院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说太医院里没有针管针,但拿了一套针灸盒回来,让初见月自己选着粗细长短合适的用。

    初见月对他点点头以示嘉许,挑出根镵(chan)针、铍(pi)针和大针来,交给婢女也放进铜甑里煮着。

    “大王兄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曹宇哭唧唧地从内屋里出来,跟在初见月身后乱转,一副想帮忙又无从插手的焦头烂额样。

    “你别和我说话了,”

    初见月的心理防线也快崩了,“我心里乱,容易出错。”

    曹植和曹宇就都不敢出声了,傻站在一边干瞪眼看着。

    初见月将消过毒的所需器材,用竹镊子全都夹进烫好的陶瓷盘子里,让一名婢女用巾子托着盘子端进内室。

    进屋后她用了根一指宽的麻布条,在曹叡前臂的三分之一处扎紧,摸了摸鼓起的血管,找到条较粗的静脉,用铍针将皮肤割开,然后用镵针挑着血管,插进大针将血管壁撑开,硬生生地插进一根削尖了的鹅毛管。

    曹宇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曹植表现得还算镇定。

    自制肾上腺素的浓度和纯度都是未知,初见月解开压脉带,用麦秸秆汲着制剂,先试着往针管里滴了10滴(注:合约0.5ml),然后抽出管子,用镊子夹着块蘸酒丝绵,长时间地压着伤口。

    “这样就行了?”

    曹宇难以置信地问:“灌几滴水进去就叫注射?费了这么大劲才插进去根管子,怎么不多灌几滴?”

    “先观察一刻钟看看吧,不行再加用量,一下子不能用太多。”

    初见月懒得跟他解释,转过头去问曹植说:“大王那边什么情况?喝的什么药?”

    曹植答道:“前两天喝的是半夏白术天麻汤,好像药不对症,今天刚换成了天麻钩藤饮。”

    初见月皱了皱眉:后世许多中医专家研究史料,怀疑曹操的头风病其实是神经性头疼或者是脑瘤。

    根据史书上的明确记载,华佗曾为曹操针灸放血起到过疗效,再结合华佗后来提出过的开颅手术建议,基本可以确认,曹操得的是颅内血管瘤。

    “那他目前状况怎样?出现过意识模糊的症状没有?”

    “有!一度还出现过不认人的情况。”

    “算我多嘴,”

    初见月对曹植说:“我觉得有个法子,可以缓解一下大王的症状。你能做得了主,偷偷给他用药不?”

    曹植和曹宇同时变了脸色,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也是,”

    初见月自嘲地笑了笑,“大王比不得八斗君和思傲君,真要有点闪失,各种阴谋论就都出来了,谁都担不起这哥责任。

    不过八斗君可以问问太医院:大王头疼得实在厉害时,看能不能试试,在头顶的压痛点和四神聪、太阳穴,用三棱针点刺放血治疗?”

    曹植点点头说:“这个倒可以。”

    没等上十分钟,肾上腺素就发挥除神奇的起死回生功效:曹叡明显有了反应,心跳快速有力,脸上也逐渐有了血色。

    “毛初见月!”

    曹宇大为惊讶道:“你给叡儿注射的什么神药啊?!我觉得再注射两次,他就能下地走路了。”

    “可不敢继续再用。”

    初见月站起身来说:“这就是个强心针,后面的棒伤还得靠慢慢养。

    一会儿他就该发热高烧了,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得赶紧给他准备退热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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