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昭昭幽冥
“云望舒，我说你脑子有问题，你现在才知道你是她的亲人你不该忘。你有悔、你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去孝敬不去陪伴？现在她成了孤魂野鬼，根本识不得你，你来这后悔，守着鬼狱有什么用？事不过三，主子因为你，回申鞭的伤还没好呢？如果你觉得在这里跪着就能打开这鬼狱入口，你就跪着吧！我管不了你了。”
暄和气嘟嘟地跳走，折芳与他相视，无奈摇头，朝着云柯走去。云柯跪得笔直，面目哀戚，一脸的悔恨和不甘，他道：“以前我总觉得有很多的时间陪在娘亲和祖母身边，可是不是的…我生在边境，长在边疆，一年到头都在边疆，不是和宣一州顾景昱抗衡，就是和洛云州洛繁清对峙，我保护曲水州百姓安康，可谁来护我家人安康呢？”
折芳沉默半晌，道：“家国天下，总要有取舍。”
云柯的心沉入谷底，寒凉一片，道：“取舍？我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战死沙场，最后却得了个指挥不当，丢失三城的罪名……我终究是错了。我以为只要我尽心尽力，就能查清蓁蓁死因，换蓁蓁投生，换顾景昱清名。不是的、不是的、”
“其实…老夫人不在此处。”
云柯猛地抬头，道：“什么？”
折芳深吸一口气，道：“老夫人是生魂，本就不会踏入鬼狱。黑阳和白月去引渡老夫人，也只是听了阁主的命令，不忍老夫人在人间徘徊受难。”
“……”
折芳接着道：“云将军，此刻老夫人已过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你若不去、便再也见不到老夫人。”
云柯踏过满院曼珠沙华，染红了他的衣摆，冲到黄泉对岸，只见老夫人已慢慢走远，他喜极而泣，声声慢慢：“祖母！”
折芳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将一卷命簿递给他，云柯颤颤巍巍打开，命簿有载：曲水州云府家主朱颜，年六十五。朱颜一生行善积德，矜贫救厄，广结善缘，功德无量。不入六道，不入鬼狱，凭其选择，自主下世。
“这是何意？”
折芳道：“老夫人选的再世为人。”
“何人？”
“天机不可泄露。云将军，云霄阁内还有一堆杂事等你处理。对了，自你将魂魄与阁主约定，还有十日到期。若是十日之后，你不能查清宋蓁蓁死因，宋蓁蓁便只能入你的轮回道。你就再也没有机会……”
“……”
“云将军，折芳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
云柯起身，捏紧命簿，追上折芳，道：“等等，折芳大人。我有一问：入鬼狱者，受刑罚的时间是不是和他们在人世活着的年限相同？鬼狱时间禁制是不是和幽都其他地方不一样？”
折芳点头，欣慰一笑，道：“云将军所言极是。鬼狱的时辰禁制与神域一般，鬼狱一日，人间一年。”
云柯恍然大悟，道：“十七日后，蓁蓁便会轮回。”
折芳不语。
云柯愁云满面，细细思索，道:“折芳大人，蓁蓁死去的前一日我见她拿着一封信，只瞧见信件一角画了朵梨花。”
梨花？顾景昱院中的不就是梨树？还有他的宫殿里，栽种的也是梨树！还有顾景昱书房里，敞开的每本书上右下角都画了一朵一模一样的梨花。
云柯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问：“折芳大人，蓁蓁可是和顾景昱见过。”
折芳依旧不语。
云柯拽住折芳黑色衣袖，指尖划过锦云花纹，下意识再抓住，捏紧。他道：“折芳大人。蓁蓁和顾景昱相识是不是？”
折芳若是不说，云柯今日非要揪住他的袖子不放，折芳轻轻扯着袖子，面露难色，道：“云将军，这可是上好的云锦，是神域织女织布数年才做好的炫云锦袍，无价之宝。你先放手、”
这么贵！
折芳看着被捏皱的衣袖，肉疼。
“我可以帮你看到你要的真相，但是、我有个请求。”
“折芳大人但说无妨。”
折芳道：“我要你落入子苦河。”
云柯脸色巨变，这是要他再死一次！他愕然，难以置信，像被施了定身术，难以移动分毫，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问：“为何？”
“自云将军到了幽都，鬼狱入不了，又害得阁主频频犯禁受伤。阁主奈何不了云将军，只要云将军甘愿赴死，阁主便依旧能如往常那般悠闲自在，做这幽都之主。”
云柯思来想去，神情变化莫测。折芳道：“不急，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你想通了，来找我便是。”
不管知不知道真相，云柯都不可能再有机会轮回。只得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幽都，陪着一只兔子上蹿下跳，无所事事。或者，整日坐在五河边念经诵道，净化怨念，这是他想要的吗？
如若魂飞魄散，或是再世为人！
人间！
云柯心道：“我还有回去的必要吗？世人早就忘了曲水州百十年来的安宁靠的都是他云家镇守边关。可、一朝兵败，云家便成了众矢之的，受尽白眼，受尽唾骂，以至于祖母郁郁而终。”
做人太累太难！这一点顾景昱早已洞悉，那他呢？要做千百年，乃至万万年都不生不灭的鬼吗？在这暗无天日，阴冷漆黑的幽都浑浑噩噩度日终了？
不知不觉间，云柯走到云霄阁。
暄和丢给他一把扫帚，道：“将院子里的落叶清扫了，然后把主子的衣裳洗了，房间收拾干净。”
云柯仿佛没听到暄和的话，呆呆站着。暄和叉腰怒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
暄和气得跺脚。
云柯在云霄阁忙了一天，浑然不觉腰酸腿软。他拿着抹布走进青冥寝殿，痛苦的闷哼呻！！吟传入耳中，云柯下意识靠近，只见青冥脸色时而惨白，时而绯红，像在赤焰和冰雪中来回煎熬。
“水、”青冥嗓音嘶哑，似乎堕入无尽噩梦。
白衣少年身长玉立，身姿如松，衣袂翩跹，在他的梦里痛苦哀嚎，最后惨死在他的怀里。
任凭青冥如何看，都看不清少年模样！
“啊！”青冥大叫醒来，一眼便见到端着水杯举步不前的云柯，似乎被吓到了。青冥深深呼吸，伸手接水，云柯却走过来，亲自将水杯凑到他的唇边，青冥有气无力地浅抿一口，又缓缓躺下。
云柯呆滞，愣愣看他，道：“阁主你？”
“无事，退下吧。”嗓音低沉喑哑！！
云柯轻巧关上房门，屋檐上的红灯笼散着异常妖艳的光。他守在门前，一只兔子跳过来，云柯拿起书本，道：“多谢。”
云柯脑子混沌，自从做了鬼便没有再做梦。但、他不知何时变回了人身，靠在青冥门前噩梦连连，多是沙场征战，手刃敌军，兵败边境的景象，还有一些他没经历过的事。
青冥刚打开房门，云柯一歪，青冥顺势接住。云柯茫然睁眼，眼前放大的美人脸！
他刷地起身，磕到青冥额头，青冥闷哼，还来不及反应，便有一股熟悉感席卷而来，他捧着云柯脑袋，额头相抵。
熟悉且安心的感觉，扫去了方才噩梦的不安！
云柯惊恐到瞳孔大睁，手忙脚乱地想要逃出青冥魔掌，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阁……阁主…..主,您…你……你——”好不容易脱开，云柯捂着狂跳的心，大口喘气，防备着往后退，他道：“阁主，你要做什么？”
青冥状若无意，甩甩手，反而质问：“谁让你在我门前酣睡？”
“我只是担心你，所以在……在此处守着。”云柯下意识解释，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小狐狸。
青冥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背过身去，道“嗯、”
下一秒！
落荒而逃！
云柯后靠门庭，心道：“该逃的是我吧！嗯？我为什么要用逃呢？只是碰了下额头，我至于这么惊慌吗？云柯，在人世时一群大老爷们在一个湖里洗澡都不见你臊得慌，现在是做什么？有什么好羞愧的？”
云柯心绪久久难平，重回五河边，嘴里不停默读经文。
青冥远远地瞧着，眉头轻蹙，心道：“五河怨念深之又深，之前都快压不住了。云柯在这河边诵净化咒，居然真的能净化怨念。可这幽都之中，能净化五河怨念的也只有我和折芳，折芳是以灵力压制，云柯居然也能靠诵念经文压制。”
诵念经文压制怨念，是帝俊交代他镇守一方的任务。
因此，千百年来也只有青冥一人能够做到！但他近来心绪不平，无心念经诵文，才把此事交给杀孽极重的云柯，以度化他本身的罪孽。
“云柯究竟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