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神君罔顾
“愿我神君庇佑众生！信徒在此再次祈愿：望神君将恩泽以超度王家村冤魂。”道人一心请愿上苍，多日以来心力交瘁，身心疲惫。
道人走出房间，观天月色，圆月残缺，似明似暗，云柯举步前来，道：“夜深自此，师父怎还在屋外？”
道人欲言又止，道：“唉，只是有所发现罢了。望舒啊，这庇佑苍生的责任，是否太过重大，太过…为师是否？”
云柯道：“师傅教导徒儿所做一切皆为本心，无需求名，无需求利，只求心安。徒儿一直谨记，只望快快长大，能够帮到师父。”
“罢了…罢了！只求心安，问心无愧啊！”
云柯见他回屋，道：“师傅早点歇着。”
如果只是一般人的恶念，潜心诵经必能将其祛除，但若此恶念并非凡人之念——如何祛除？
神君不愿相助王家村，定是察觉异样！
三日后，道人召集众弟子，道：“即日起，为师需闭关三年潜心研习道法，若你们想下山，可自行下山，三年后再归来。若不想下山，便留在此处。望舒，以后三年，众弟子就交给你了。”
“是，师傅。”
众弟子面面相觑，最后只剩下了北辰和云柯。
往后三载，云柯白日与北辰山里砍柴，贩卖求生，晚上便教他读书写字，诵读经书。
一日见北辰砍柴时束手束脚，云柯才觉，道：“你这衣裳有些小了。”
北辰甚不在意，道：“哥哥，没事的，我还可以穿好久。”
云柯指着他的右侧边，道：“这里都破了，等回去的时候我给你缝一缝，待我们下山卖了钱再买一身新衣给你……想起来你也好久没有穿过新衣了，师傅还在闭关，现在无人资助我们道观，等师傅出关后，日子或许就会好些。”
北辰道：“哥哥，我真的没关系，我不想要哥哥去求别人，哥哥不要做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云柯道：“哪有什么求不求的？快把这些柴捡了，快些回去。”
北辰见云柯将大部分捡了去，道：“哥哥，我也可以担很多的。哥哥给我……”
云柯抢先一步，道：“你先追上我再说吧。”
北辰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等他们回到道观的时候，有几个村民给他们送了鸡蛋，还有几件不要的衣服。
云柯连连道谢，欣喜道：“多谢多谢。今晚我便给你先缝一身合适的衣裳。”
所为的缝，就是剪了两块布拼接在裤腿和衣袖上，别别扭扭的，丑得别具一格。
北辰穿在身上，格外开心。
“谢谢哥哥！哥哥，你饿不饿？”
云柯摇头，道：“不饿。北辰若是饿了，锅里还有些剩粥和冷馒头，我去给你热热…”
北辰抓住云柯袖子，道：“哥哥，我不饿。”
云柯道：“既然不饿，那就读书写字。前些日子才把你的书写姿势改过来，往后也要勤加练习。来…过来…”
“哥哥，你不握着我的手写我就不会写了。”
云柯无奈摇头，从他身后绕过去，握住他的手，道：“今夜便是最后一次。你要记住这个姿势，还有这个手法…”
云柯对待北辰极尽温柔，耐心十足，在他眼里北辰是他带回来的，他就要对北城负责到底。
他第一次遇到北辰的时候，北辰尽管受到叔叔的责骂，丢弃，都不曾有一句怨言。从小到大，北辰从未说过叔叔婶婶丢了他是叔叔婶婶的不好。
在他心里，一直记着叔叔婶婶对他很好。但是……他会难过，他会问云柯，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叔叔才会不要他。
云柯会说：“世道艰难，求生不易，缘分难料。若非如此，你我二人也不会相遇。所以…不管以后遭受多大的苦难，承受多大的冤屈，你都要记住，总会有好的事情发生在下一刻……就像你遇到我，我遇到了师傅。”
又一夜，北辰写累了，抬起头问道：“哥哥，你的爹娘呢？”
云柯道：“我是师傅从山脚下捡回来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何处？做什么？”
北辰抱着他，因为太瘦小，额头触到云柯下巴上，云柯回抱住他，道：“师傅很疼爱我们不是吗？北辰…乖。若是读书累了，便早些歇着。”
十岁的北辰抬起头，单纯的问：“哥哥，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呀？我害怕…”
“好，我陪你。”
在村民的接济和云柯的努力下，这三年北辰过得充实又快乐。不仅道法精进不少，武功也小有所成，心地善良，热情助人，时常帮助村民下地干活，修房补墙，就连村民家的猪跑了，他也要跑出去帮忙拦。为此深得村民喜爱，村民时常夸赞云柯，道：“小师傅，你养的小徒弟就是不错。”
云柯总是摇手否认，道：“不不不，北辰是师傅的徒弟，我是他的师兄。”
这个时候，北辰会欢天喜地的凑过来拉着他的手，道：“哥哥，我们回去吧。”
村民也会投去赞赏羡慕的目光，道：“这哥俩关系好啊！”
美中不足的是，三年的时光眨眼即过。
道人出关的时候，手里捏了一叠画满了歪歪扭扭符咒的长条黄纸，他一脸深沉，叫来云柯和北辰道：“为师要下山一趟。”说完便匆匆下山了。
云柯还来不及拦住他，道人就已远去。
北辰羡慕道：“哥哥，师父此次定是悟出了道术仙法。哥哥无需担心，师傅不是说了嘛，只是下山一趟。”
云柯道：“此番见师父，我总觉得师傅有些不同了，往日里，师傅一心修道，救济百姓，渴望普度众生，可这次……”
北辰道：“哥哥，我看师傅容光焕发，此番定是修为上升。”
云柯微微叹息，他道：“师父一心救济百姓，我怕他为其所扰，心有异动。”
野三坡王家村因三年来无人到访，此处早已变得黑雾弥漫，邪气森森，道人见状挥手撒出百张黄符。
黄符飞出，只见黑雾慢慢退散，抬头望去，还能见到几缕阳光，笼罩在王家村的上空。
道人坐下，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语，那一团团的黑气，居然被黄符逼迫暂且侵入了地下。
道人见状，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随后往缙云山出发了。
道人回到山门时，正见一群弟子守着等候在山门，唯见一灰衣少年十分热切，凑上去道：“恭喜师傅，贺喜师傅法力大成。师傅终于出关了…我们这些弟子，可是日日夜夜殷切期盼着师傅早日出关呢”
张元道：“是啊，师傅。师傅，我家里听闻师傅出关，给观里添了点香火……师傅可要去瞧瞧？若是师傅见了莫要嫌弃。”
张元似乎有所担心。
灰衣少年道：“还有我家，还有我家。”
道人点点头，道：“香火多少不重要，贵重与否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你们的心意。既然回到道观，往后便认真听学，研习道法。若你们学有所成，修仙通神，也有可能。”
这是道人第一次开口说修仙通神的话！
众少年欢呼，纷纷表示会认真听学。
少年们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只顾埋头读书，云柯和北辰清点了少年们送来的香火，有金光灿灿的钱财，白玉无瑕的瓷器，还有各类字画，书籍，甚至吃食。
云柯突然笑了，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东西。”
北辰道：“若是哥哥喜欢，等我长大了，定将这些东西堆满云居观，供哥哥赏玩。”
云柯只是摇摇头。
少年们家里送来的东西总是把云居观山门堵住。云柯不是忙于劝诫他们莫要再送东西来，就是搬东西上山入云居观。
道人对此，恍若不见。
北辰跟在云柯身后毫无怨言。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搬，早已经是筋疲力尽，北辰不小心手滑打碎了一件瓷器。刚好是灰衣少年家里送来的，少年知道后怒气冲冲推开北辰房门，指着他就是破口大骂：“你个小脏货，我家里送来的东西也是你能碰的，还故意把它摔碎了，你知道那个瓷瓶花了多少银子吗？你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那么多银子……?穷酸货。”
北辰低头认错，道：“对不起，我下次小心点。”
灰衣少年道：“什么下次？哪里还有什么下次？往后我家里送来的东西，你不要给我碰？吃都不准吃。”
云柯推开门，道：“既然是你家里送来的东西，那你为什么不去搬呢？每一次都是我与北辰走到山门再搬上山，你可知道一来一回需要花费多大的气力？”
“……”少年哑然。
云柯接着道：“既然如此，往后添的香火，就都交给你吧。北辰，今日课业未成，还不赶紧去……”
“是，哥哥。”
云柯转头看向少年，模样严肃，眼神森然，道：“对了，你家人今日又给你送了一堆东西，就在山门口，你现在去搬吧！”
“可是…”
云柯道：“你不是嫌弃我们手脏吗？那就用你不脏的手去把香火都搬上山吧。”
灰衣少年追上去，道：“师兄，我说的又不是你……”
云柯不言语。
少年追上去，拦住他，道：“我又没有说你，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别以为我尊敬你，称你一声师兄你就高人一等，告诉你，如果没有我们家还有众师兄弟帮助，这云居观早就倒了！”
云柯冷笑一声，道：“往前三年，我和北辰，还有师傅也未饿死在这缙云山上。”
少年闭了嘴。
云柯找了好几圈才找到北辰，北辰蹲在角落里拿着枯树枝在地上乱画。
一道阴影遮住了他头顶的光，北辰可怜兮兮地抬头，开口道：“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让你因为我和师兄弟们争辩，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云柯拉起北辰，道：“你很好。我也不是真的生气，他们的家人每隔两三天就要来一次，我们搬也要搬一天。我是怕你累，找个机会给你多休息休息，他们整天听学习道，你也不可荒废。”
北辰信誓旦旦道：“放心吧哥哥，我不会的。我既然答应了哥哥，不管遇到什么阻碍都不会放弃。那么，我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云柯宠溺地揉揉北辰的头，道：“瞧你这头发乱的，走吧！我重新给你束发！”
云居道观修建和陈设都十分简单，少年们一间卧房，云柯和道人各单独一间，剩下的除了打坐听学室，就是厨房和茅房。
灰衣少年气急败坏推开房门，张元凑上去道：“王霄，你又发什么疯？”
王霄累得腿肚子发抖，他嘟嘟囔囔说了前因后果。张元道：“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不要惹他，不要惹他，你非不信！好了吧？今天又吃了一个闷亏，师傅虽然不管他，但师傅也没有讨厌他呀！还有师兄，他是师兄带上来的，背后有人，你少招惹他…”
王霄冷哼，道：“那我今天不是白吃亏了？”
张元道：“什么白吃亏？不是你自己不要他碰你家的东西的吗？现在好啦，不止你要自己搬家里送来的东西，我们也要自己搬了。”
“什么？”
另一人道：“刚刚云柯师兄来说师傅交代，为了锻炼我们吃苦耐劳的品质，以后自己家的东西自己负责。”
王霄气得捶床，砰砰两声。
“陆砚，你就这么任人欺负？”
张元翻白眼，道：“这事怪谁？还不是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有事没事总招惹北辰，我们也不用做其他的事，本来就只用听听道练练武就好了。”
王霄咬牙切齿，道：“我今晚非给他个教训不可。你们谁愿意？”
众人一合计，还是站在了王霄的一边。
北辰刚进屋就被蒙了头，一顿狠揍。依旧是闷声不吭，一语不发。
云柯到时，他们已单方面群殴北辰结束。北辰刚从地上爬起来，站定，眸子里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他们背地里伤他从不打脸，怕事情暴露。如今也是。
他瘦削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有些变形。突然的脚步声。
“师兄，你来了！”
北辰回头，掩饰掉眼底的泪光，那火也在知道云柯来时熄灭。云柯嗯了一声，看向北辰。“北辰，你今日课业未完成，随我来。”
北辰：我不是完成了吗？
二人来到云柯卧房，云柯指着一边的床。“往后你就睡在这里！”
“哥哥，我还未沐浴。”北辰怕他的衣衫脏了已铺好的床，更怕云柯发现他身上的伤。
“你去吧！快些回来。”
见北辰慌张跑开，云柯看了眼柜子，从里面拿了几件干净的换洗衣裳到汤池给他。
北辰瞧着一身的淤青和红肿，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对外面的声响充耳不闻，连云柯的靠近都未曾察觉。云柯见他背上伤痕累累，有一些伤疤甚至是很久之前的，他的脸一瞬间就黑了，隐隐火气直冲脑门，他质问北辰：“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北辰哗啦一声站起来，瞬间又躲回水里去，他声若蚊蝇，嗡嗡的。“这些都是我不小心摔的。哥哥，你也知道我练功总是不得法门，才总是摔跤。”
云柯自然能听出他所言真假，道：“既是如此，就赶紧穿上衣衫出来。”
微凉的药膏在他的背上化开，细细密密的触感，好像有蝴蝶在他的背上缓缓飞舞。北辰热极了，坐在床上极其别扭，他扭来扭去，云柯轻声呵斥。“别动。”
微热的吐息划过他的脖颈，北辰强忍着燥意，闷哼一声，猛地回头抓住云柯擦药的手，云柯一愣。北辰别扭着，唯唯诺诺地道：“哥哥，够了！”
实在忍不了了，北辰松开他，裹着被子滚进床内侧，闷声闷气。“哥哥，我睡了。哥哥，晚安！”
云柯从错愕中回神，闷笑一声，心道【这孩子，长大了，会害羞了！】
“嗯，辰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