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朔道：“皇孙？”

    万乐道：“是皇孙的人，我们之前见过。”

    黑旗军的将领插话道：“这些以后再说，咱们先与军师汇合才是呀！”

    原来黑旗军在撤向永丰县时，留下将领殿后，齐婴见状也没有过多纠缠，也是留下部分人马牵制他们，自己率领大军绕路继续追击，眼下也不知永丰县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将领把情况一说，南宫朔等人也知道事情紧急，连忙率军赶去，只留下几名士兵陪着顾婉兮，等待秦浩等人。

    秦浩接到皇孙的通知后，只留下部分士卒保护自己和小公孙，其他的都跟着万、赵二人快马前行。顾婉兮在等待过程中，忽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长身鹤立，黑巾蒙面，额间碎发随风而动，一双明亮的眼睛透露出异样的光芒。顾婉兮心头一震，知道他是谁了，或者说刚才在战场上，当他杀了敌军首领，抬起头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是谁了。

    她翻身下马，举步向他走去，身旁士卒阻止，她只说没事，那人是自己的朋友。她走到那人面前，嗫嚅了一会才开口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陆云铮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的疑惑就像土里的蚯蚓那么多，都拥挤在喉间，想要第一个钻出来获得答案，他心潮起伏，脑子里一团乱麻，许久之后才问出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辞而别。”

    顾婉兮低下头，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干脆不答。陆云铮瞧她那样子，心里的火气顿时起了又灭，灭了又起，在明灭之间摇摆不定，他没有说自己回去发现她不见之后的着急，也没有说他发了疯似地找她，只说道：“要不是我猜到你会来找你父亲，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见我了？”

    顾婉兮仍旧不答，陆云铮真是又急又气又恨，一句话堵在胸口上了又下，下了又上，反反复复，想问又不敢问，憋得他心里发慌。他看着顾婉兮，看着她娇柔而又脆弱的脸庞，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是因为他吗？”

    顾婉兮终于不当木头人了，轻轻地“嗯”了一声，点头回应。陆云铮顿觉心脏一停，浑身发凉，心里的慌乱也越来越大，扩遍了全身，好似整个世界都是颠倒的，梦幻的，不真实的，风、草、人、马，都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都在嘲笑他。他的心痛急了，就像有人在用刀割它一样，在极短的时间内，他甚至连呼吸都做不到。

    气氛微妙到了极点，好似风也停了，云也停了，周围安静得顾婉兮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大得跟雷一样，许久许久之后，陆云铮才颤着声儿，用他自己都没听过的声音问道：“他是谁？”

    顾婉兮抬起头，轻声道：“南宫朔。”

    陆云铮呼吸又是一滞，说道：“他的脸，怎么回事？”

    顾婉兮叹了口气，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她仰起头，打算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那晚在山涧里看到你的脸，我才发现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陆云铮道：“可是咱俩明明在皇宫……那时候，你以为我是他？”

    他双拳紧握，呼吸急促地盯着顾婉兮，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痛苦，他已经察觉了答案，却又不敢面对那答案，只能乞求似的看着顾婉兮，乞求她不要对自己那么狠心，可顾婉兮知道，她必须狠心，于是说道：“是，我以为是他，包括你在驰道客栈救我的那次，我也以为是他。”

    陆云铮再次僵住了，片刻之后才笑了一下，只是这声笑里充满了自嘲和无奈，甚至有几分妒意和恨，他边笑边摇头，后退两步，又急忙上前握住顾婉兮的手腕道：“是我先遇到你的，是我救的你！”

    顾婉兮回看着他，眼神坚定道：“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咱俩扯平了的。”

    陆云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眼里喷出渴望和伤痛的目光，刺得顾婉兮既害怕又慌乱，她努力挣脱他的手，说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君。”

    陆云铮道：“那是假的，我知道。”

    顾婉兮道：“只要我们当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陆云铮摇头道：“不，它不是真的，你对他也不是真的，你以为他是我，你以为救你的他，你弄错了，才会把感情也混淆了。你只是，对，你只是待在他身边的时间多一点而已，你把跟我相处的经历也算成他的，所以才会这样，你跟我走，你只要跟我多待一段时间，一切就会恢复的，你会知道自己心仪的人究竟是谁。对，没错，是这样，你跟我走，我们现在就走。”

    他开始拉顾婉兮，顾婉兮一面挣扎，一面说道：“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你，我都是把你当成他！”

    陆云铮道：“所以你才没有分清我和他，没有分清你的感情！”

    顾婉兮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怒道：“所有人都在为你拼命，端王为你死了，我父兄为你生死不明，南宫志为你被困西境，那么多将士为你冲锋陷阵，你在干什么？你不去领导他们，你不去鼓励和给他们希望，你在这里纠结儿女情长，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起你的身份吗？你是皇孙！是陆氏皇帝正统，你在干什么！”

    陆云铮愣怔地看着顾婉兮，手也不自觉放松，顾婉兮趁机抽出手腕，指着永丰县的方向说道：“就在现在，成千上万的人为了你的皇位在厮杀，在流血在拼命，而你在做什么？你这样子配做一个皇帝吗？配得上他们的牺牲吗！”

    陆云铮看着顾婉兮，内心里天人交战，咬着牙说道：“这与你的事无关。”

    顾婉兮道：“为什么无关？如果因为我的存在，让他们为之流血牺牲的皇帝变成了一个色令智昏的昏君，那我是什么，妖妇么？你想让他们骂我是褒姒还是妲己，你又想让他们如何从处置我！”

    陆云铮道：“我不是为你的色……”

    顾婉兮道：“可他们不知道！在他们眼里，在世人看来，皇帝的情与色，从来都分界不清。只要你为我失去一次理智，那么你以后所有错误的决定，都会被冠上我的名字。红颜祸水，妖妃乱国，没有人会在意事情的真相，他们只会为了保住皇帝的清誉而把所有诬名都栽到我头上，然后清君侧，肃宫闱。所以，陆云铮，理智点，不然的话，你会害死我的。”

    陆云铮道：“不会的，我只是想带你走，不会这么严重。”

    顾婉兮冷笑道：“不会吗？那我问你，你带我走了，你要如何跟南宫朔交代，他是西境少将军，换句话说，你要如何跟南宫志和所有西境将士交代？大业尚未完成，你就要与部将离心离德吗？还有戎国，你已答应立戎国公主为后，你要怎么跟戎王解释？还是你口口声声说着这些，最后却只能封我为妃，让我忍受屈辱去做妾？”

    陆云铮惊讶道：“什么戎国公主？什么立她为后？我不知道。”

    顾婉兮也惊讶了，瞪大眼睛看着他道：“这不是你请戎王出兵而提出的条件吗，还有河西地区，你把整个河西地区都送给戎国了，你会不知道？”

    陆云铮低头思索，眼神急转道：“与戎王谈判的事一直是陶公在负责，他没有告诉我这两条……他瞒着我，他为什么要瞒我，我去找他问清楚。”

    “回来！”顾婉兮拉住他的袖子，说道，“协议已定，木已成舟，你问也没用了。”

    陆云铮回头道：“难道就这么莫名其妙娶别的女人吗？还有河西地区，那里怎么可以丢给戎国。还有……还有南宫朔，陶姜去过几次西境，他不可能没见过南宫朔，他肯定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顾婉兮道：“不仅是他，我猜测，我父亲肯定也知道，不然在鹿鸣书院的时候，他就不会安排我与你同乘一车，送你进城，他肯定是想让别人以为你是南宫朔。你别冲动，咱们现在什么都不清楚，你贸然前去，也问不出什么的，陶公若是骗你，你也分不清真假呀。”

    陆云铮抬眼看着顾婉兮，顾婉兮道：“你如果相信我，就先等等，容我先找父亲问个清楚，向你说明了，你再去问陶公，两厢说法也有个印证，不是吗？”

    陆云铮看着顾婉兮，点头道：“我信你。”

    顾婉兮松了口气，说道：“好，那你答应我，在事情明朗之前，你先不要现身，别让其他人知道你来了，不然事情变得复杂，真相更难查清。”

    陆云铮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婉兮，苦涩一笑，问道：“尤其是他，对吗？”

    顾婉兮垂下眼帘，说道：“是，据我观察，他也不知道你们……”

    “可以，”陆云铮打断她的话道，“我可以不现身，直到你来找我。”

    顾婉兮看着他，叹息道：“谢谢。”

    陆云铮嘲讽似的一扬嘴角，说道：“你帮我的忙，反而跟我说谢？”

    顾婉兮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陆云铮又递了个东西给她，说道：“你来找我时，只要吹响这支哨子，我就会现身。”

    顾婉兮盯着手里的竹哨，默然点头。

    陆云铮盯着她，沉默良久，直到耳边传来马蹄声，是秦浩等人快到了，他才开口道：“我不会娶别的女人。”

    顾婉兮慌忙抬头，眼前却已无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