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粒粒金黄。
棕红平坦的耕地一望无际，金色的麦田却以弧形为边界戛然而止，田埂间零星立了几座平房，每座平房上都用鲜红的油漆涮了标语：
爱惜生命，乌三线外禁止耕种！
宁少一亩地，不出乌塔线！
星际时代虫族横行，虫族在宇宙间流浪、生命力顽强，差点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乌塔便是人类对抗虫族的第一道防线。
乌塔，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巨型炮台，按火力可分为三条线，乌三线便是乌塔最远的射程。
在D-128开发星中，只有待在乌塔的射程下安全才有保障。
田埂上，瘦瘦小小的姬泽灵折下一截木枝，利落盘好落肩毛躁的黄发，小跑冲刺，双手撑在三轮车后的铁板上用力推着。
满载麦子的三轮咯吱作响，顺利上坡。
随后姬泽灵轻盈跃上麦摞子，扬起一阵浮灰。
“咳咳……灵灵，坐上车啦？”干涩脱水的嗓音让阿姆苍老了几个度，她回头，见姬泽灵灰蓬蓬的坐在麦摞里，又止不住地念叨。
“马上要去中央星读书了，听人说你们入校后还有什么考核，不是让你去温书了吗，怎么又来田里了？”
“今晚有雨，我帮阿姆收拾完，晚上就去读书。”姬泽灵盘腿坐着，双手按在脚踝上，眯眼笑得乖巧。
这个身体今年十八岁了，她的意识苏醒时原身才8岁，距离那场带走原身意识的高烧已经整整过了十年。
十年里都是阿姆在照顾她。在发现她有读书天分后，阿姆种地更卖力了，但她知道，无论如何她们家都付不起30000星币的霍氏筛查费。
如果说乌塔是抵御虫族的第一道防线，那么霍氏筛查就是第二道，专门对付高级虫族的拟态能力，虫族伪装或被虫族寄生的人是无法通过筛查的。
这30000星币是进入成熟星的门票，是普通人劳作一辈子都无法积攒的金额。
但也有例外，五年前中央星颁布了一道法令，符合机甲驾驶和机甲设计特招生要求的学生能免费入学，凭录用通知能免费做一次霍氏筛查。
希望这不就来了吗？
一小时后，三轮车驶进红砖垒起的院落，院口小窗上是红漆手写的几个大字“机械维修”。
窗口左右两侧用油漆写满了各种明细业务：
——回收旧光脑、旧摩托、旧武器、旧机械臂、旧收割机、旧炮塔
——维修坏光脑、坏摩托、坏武器、坏机械臂、坏收割机、坏炮塔
——出售机甲设计特招考试各科教辅59（划掉）49（划掉）29（划掉）19星币一门
最后一项业务是挤在墙边写下的，红漆新亮，价格从59一直掉到19，无人问津。
教辅是姬泽灵突发奇想下的成果。
考试用的这套机甲设计教材专业术语太多，不够清晰直接，系统性和启发性都不太够。
距离她写下这套教材已经过了二十年，机甲设计的理论发展很快，她以为这套书早就被人用来垫桌脚了，没想到现在还在用，还是考试指定用书。
当时稚嫩的理论和思路经过时间的发酵已经在她心中融会贯通，这时再看到这套教材，多少有点不得劲。
于是她用阿姆逼她备考的时间，刷刷写出五本教辅，一门一本，想着低价出售福泽乡里。
奈何乡邻不睁眼。
19星币，不能再低了！！！
姬泽灵拿起炭笔，在窗口前蹲下身，犹豫着。
光写一本教辅，纸墨钱都不止19星币，钱都是阿姆辛苦赚的，她再降真的不合适了。
但她马上要离开D-128星了，这套手稿也不会带走，不变现就砸手里了。
姬泽灵纠结，抓乱一头黄毛，最终用炭笔将教辅业务整个删掉了。
果然教育是事业不能拿来谈买卖。
这套书卖是卖不掉了，但送也要送对人。
姬泽灵知道，村里的娃娃们对机械机甲都有兴趣，但他们的好奇心大多是消遣性的，这套书给他们也是当柴火烧了，最多用来吹牛打屁。
她眼睛一转，想起了一个曾经来她维修店打过下手的小哑巴。
这套书给他也许能发挥用处。
姬泽灵蹭地站起，靠墙缓解贫血导致的大脑缺氧，带上教辅，蹬上自己改装的绿皮电动车，吱呀吱呀就往乌塔内环去了。
*** ***
以乌塔为圆心共设置三道防线，最外围乌三线划出了炮塔的最大射程；最靠里乌一线是一道十米高的型钢防爆墙，只有驻守战士和乌塔维护员可以入内，这两道线将乌塔划为军区和生活区。
中间的乌二线则把生活区一分为二，乌二线内为市集和居民区，二线和三线之间多是农田。姬泽灵家和铺子就在二线边边上，早些年和小哑巴是邻居，不过小哑巴早就靠做买卖赚了钱，往内环住了。
要她说，不管什么年头，这著书立说的赚的都不如投机倒把的，古地球是这样，到了星际还是这个理儿。
如今她要去中央星，不给阿姆留点什么她心里不安。
二十分钟后，电动车慢悠悠地停在了一座筒子楼前，沿路的点灯和交错的电线让她有种一步从农耕文明迈入电气时代的感受。
星际时代了又如何，现在大部分人过得和300年前没什么差别，尤其是在能源系统不健全的开发星上，连用电都是奢侈的。
姬泽灵取下头盔敲响了门，夜里风很凉，她猛吸一把鼻涕打了个哆嗦。
门开了，来人是一个体格健壮身穿黑色防弹背心的壮汉甲，他梳着个大背头，满脸横肉，似乎一只手就能将她提起。
“这是小哑巴的家？”姬泽灵的声音越来越轻，心虚改口，“不好意思走错门了。”
她转头要走，青年突然侧过身，开口道，“老大叫你进去，跟我来。”
迈入房门一阵暖意扑来，姬泽灵惊讶地发现这里十分宽敞，应该是打通了三户。
啧，真有钱。
经过客厅，客厅墙上挂了一张D128星的乌塔航道图，上面用红蓝笔添加了各种标识，姬泽灵定睛一瞧，山岭丘地、溪流湖泊各种地势地貌和水系都在图中。
想起村里人说小哑巴的车队生意，姬泽灵悟了。
难怪他能赚钱呢，还真有两把刷子。
这年头大部分人都选择蜷缩在乌塔下度过一生，有远行勇气和能力的人屈指可数，听村里人说小哑巴租组了个车队，她以为只是在相邻乌塔间做生意。
没想到他的蓝图是整个D128星。
兄弟牛批。
姬泽灵在一间书房里见到了曾经的邻居小哑巴，不，现在这么喊已经不合适了。
如果说以前是灰不溜秋、三句问不出个屁来的小崽子，现在就是一个体面英俊的青年。
奇了怪了，明明几年前个子比她还矮的？现在竟然要仰头瞧人了。
他先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姬师傅。”
“客气客气。”姬泽灵拖开书桌对面的软椅舒舒服服坐下，靠在腰枕上，说明了来意并将五本手稿递了过去。
姬泽灵在脑中盘算了推销卖书的话，刚要开口就被困住了，他叫什么来着？
虽然当过一段时间邻居，但她好像从来没问过人家的名字。
“唐宁远，我的名字。”青年仿佛知道她的为难，抬眼看了姬泽灵一眼便埋头翻页。
“唐……唐宁远，好名字，一看就是能发财的。”姬泽灵干笑两声继续道，“这五本教辅不是我吹，要是拿到成熟星去卖绝对是天价，要被人抢破头的……但凡懂一点机械机甲的人都能看出这东西的价值。”
可惜了，以姬泽灵的标准，“懂一点”至少要智商200的人付出一万小时学习时间，这种人在开发星里几乎难寻。
“唐老板给估个价？”
书里的内容唐宁远看到第三行就不懂了，但不妨碍他评估手里文献的价值。
流畅严谨的文字，工整的表格和复杂细致的构造图，这种东西就算全是胡编乱造也必须有一定的功力。
更别说姬泽灵是D128星第一个即将远行读书的人，农户若想离开开发星只有一条路——机甲学院免费生。
唐宁远没想到最先离开这里的同龄人竟然是姬泽灵。
“阿嚏。”姬泽灵打了个哆嗦，“唐老板看得怎么样了？”
教辅虽然写得简单易懂，但也不是随便翻两页能懂的，其中的公式和分类推演要消耗极大算力，看唐宁远咔咔翻页她就知道坏了。
他怕是没有看懂。
“唉”这样她就没法狮子大开口了，心理预期也降了许多。
只见唐宁远伸出手，五指之数。
“5、5……50星币！？”姬泽灵在心里安慰着自己，50一本5本也是250星币了，够阿姆无忧无虑生活半年。半年后她第一学期结束回家，阿姆还愁钱花？
“鄙人相信姬师傅的水平……”姬泽灵闻言扬唇。
“但现在正值秋收，钱全拿去收粮了，车队流动资金有限”闻言姬泽灵抿唇暗道不好。
“不如……”唐宁远伸出一根指头。
10星币？10星币买她100小时的心血？
每天晚上她都是挑灯夜战饿着肚子写，要早知道是这样，闲的吃屎都不会写这玩意。
靠！
“1万星币，5本，就当交个朋友。”
姬泽灵愣愣接过唐宁远推过来的支票，数了遍零立刻道，“成交！”
“1万星币，每月往我家送800星币，送一年，剩余的400星币就算跑腿费，如何？”姬泽灵提议道。
她走后家里就只有阿姆一个人，与其揣着巨款不如“买”个保护伞。
跟车队里的人不断来往，旁人要欺负阿姆也没那个胆子了。
“举手之劳，一定办到。”
谈好1万星币的去处，姬泽灵骑着小电驴离开了筒子楼，她身后，一辆双出气管、大排量的摩托一点点添油跟在小电驴后面，差点因为跑太慢熄火。
来人正是被安排了跑腿任务的壮汉，他要跟着姬泽灵回家认认路。
到了家门口，壮汉熄火下车，转述了唐远宁的安排。
“分期往你家发钱的活计老板交给我了，老板说钱就以维修铺租金的名义给，每月800给12个月，多的400星币我们老板也不要，你收着当路费吧，我的跑腿费老板会另给。”
说罢他就用光脑面对面转账了400星币。
姬泽灵看着光脑里的余额恍惚了一下。
十年了，她的账户第一次上三位数，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