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高跟鞋从上面直直朝裴木清脸上砸来,吓得他手一抖,攥着裤子险险躲过。

    “咔嗒”高跟鞋歪倒在地板上。

    “喂,你!”

    裴木清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捡起终端,目光一瞥,陡然发现挡板缝隙的那截腿消失了。

    走了?

    可算走了。

    他还没松口气,就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生硬而诡异:“开开门……”

    裴木清大气也不敢出,视线死死盯着缝隙,他确信自己没有眼花。

    没有人的腿和脚。

    “滋啦!”指甲在门上刮出一道刺耳的声响,随即门把手像被人按压般咯吱咯吱作响。

    “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高跟鞋呀……”

    头盔屏幕上,一团乱麻突然出现,耳畔传来宙启的警告:“磁场异常,磁场异常。”

    难、难道医院真的闹鬼?

    但下一秒,他便否决了这个想法,鬼可以是人装的,一些仪器也可以干扰磁场。

    外面的东西变得不耐,疯狂按压把手,隔板剧烈颤动。

    整个隔板在此刻脆弱得像层薄片,仿佛下一秒就要崩塌。

    “把它还给我!”女音陡然尖锐凄厉。

    裴木清拾起高跟鞋,用力往上一抛,随着高跟鞋落地的声音,他仰头道:“还给你了哦,别再敲了。”

    门外消停了,天花板的灯却猛然熄灭,灰暗环境下终端屏幕亮起。

    裴木清在查看的一瞬间,耳边炸响宙启急促的警报:“危险!未知生命体靠近!请立刻撤离!立即撤离!”

    脖颈一阵瘙痒,裴木清扭头看去,是一缕黑发,正好垂落进他脖部。

    “我的脸好痛哦……”

    “啪嗒”有什么液体滴在了头盔上。

    他视线上移,一颗倒吊的人头,冲他咧嘴笑,高跟鞋鞋跟牢牢钉在它脸上,发黑的血源源不断渗出,砸在头盔上。

    “我的脸好痛啊……”

    “咔嚓”清脆的上膛声。

    枪口已经抵在了它的额头,女鬼惊愕,下截句话梗在喉咙里。

    “说,你的目的是什么?”裴木清难得正经,“我数到三,三。”

    “二。”

    “一。”

    “咚!”

    冷不丁地骤然响起拍门声。

    “裴木清?你在里面吗?”

    匆匆赶到宋拾喘着粗气,甩了甩发红的手掌,决定用脚把门踹开。

    她后退了几步正要踹门时,厕所隔间内飘出来颤抖的嗓音。

    “宋、宋拾?”

    “是我,你没事吧?”宋拾舒了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不过听声音,像是吓得不轻。

    “我……”

    “啊!变态!”一声彪悍的尖叫,只见刚进厕所的壮汉连连后撤步,如遇禽兽,“这里是男厕!”

    “……”

    宋拾硬着头皮解释道:“我弟上厕所没带纸,我是来给他送纸的,哈哈,非常抱歉哈,我马上就走。”

    隔间内传来裴木清弱弱的声音:“姐,你别走。”

    宋拾:“……”

    被人当成变态是什么感觉?

    被怀疑加审视的目光凝视长达三十多秒后,厕所门终于开了,她一把揪住裴木清的衣领就往外拖。

    揪出去后,她瞪着眼,“发生什么了?”

    裴木清如见恩人般,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大腿,“呜呜呜,姐,你是我唯一的姐。”

    宋拾眼皮直跳,把他从身上扯开,“你碰见了什么,吓成这样?白峥说你上了半个小时的厕所,还以为你掉进去了。”

    “鬼,女鬼!”裴木清陡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有高跟鞋!那可是证据,我这就去拿,姐你等我一下!”

    说罢,他一溜烟跑进厕所,再出来时依旧两手空空。

    他不解挠头,“不可能啊,明明刚才还在的,我没有发癫,我真的碰见了。”

    宋拾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你的枪和头盔呢?”

    裴木清动作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垂下脑袋道:“我嫌上厕所不方便,就放车里了。”

    宋拾掀了掀眼皮,不甚在意,提步朝前走,“先去找医院调监控吧,你说的女鬼很有可能和掏肠案件的凶手有关。”

    女鬼也许就是变异物种。不过,根据老杨描述的异种外貌,感觉又跟女鬼扯不上半点关系,难不成会变形?

    “你和女鬼有正面接触吗?长什么样子?”她说着,但并没有人回应,只有她自己的脚步的回响。

    猛然察觉不对劲,她转身望去,身后已然空荡荡,半点不见裴木清的身影。

    “裴木清?”

    她拧紧眉头往回走,手下意识地搭在腰间的枪上,乳白色的瓷砖倒影着她纤细的身影。

    骤然间,厕所传来一声凄惨地尖叫,如同杀猪。

    不好。

    宋拾心一惊,举起枪风驰电掣奔过去,一脚踹开厕所大门,里面熟悉的身影令她下意识屏息。

    裴木清握枪对准那名壮汉,男人吓得高举双手,一动也不敢动,神情崩溃,生怕他开枪。

    “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别杀我!”

    裴木清依旧维持着瞄准的姿势,擂鼓似的心跳不断地刺激他的大脑神经。

    额头的汗顺着太阳穴滑落至下颌,没入到脖颈与头盔的缝隙中。

    “裴木清,你先放下枪。”

    一道清亮的女声,却奇异地让他的心安定下来,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

    僵硬的胳膊逐渐垂下,裴木清木然转过身来,戴着头盔看不见神情,嗓音微微发颤:“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宋拾愣住,什么真的假的?

    “如果你是真的宋拾,请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裴木清突然喊了这么一句。

    宋拾还未反应过来,两人的终端提示音同时响起,她掏出终端,是白峥发来的信息:来609号病房,上午那个患者死了。

    再度抬头时,厕所竟一个人影也没有,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恍惚地站在原地。

    裴木清是在提醒她?

    一股熟悉的刺痛从尾椎直达脊背,宋拾利落转身,举枪瞄准身后的人。

    “宋姐,你这是干什么?”没戴头盔的裴木清无辜地举起双手,看起来同平常无异。

    宋拾却一阵毛骨悚然,她的第六感从不会出错,明晃晃的恶意,眼前的“裴木清”刚才是准备想杀她。

    如果她没及时转身,那就是另外一个场景了。

    “裴木清”继续说道:“姐,你别这样,我害怕。”

    宋拾脑海中蓦地闪过那句“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死者松弛自然的神情,以及老杨的描述。

    人类科技尚未能制造如此逼真的幻境,也只有变异物种。能和变异物种扯上关系,不是回溯就是哀涅托。

    宋拾更倾向于哀涅托。

    所有线索交织在一起,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如此,她放下枪,牵着嘴角微微一笑,凉意沁人,“队长通知我们去609号病房,走吧。”

    最坏的猜测,她已经落入了对方设置好的圈套里了。

    不过没关系,是敌人,粉碎就好了。

    ……

    男人的死法和他的病友相同。神情松弛自然,没有挣扎的痕迹,下身衣物烂得稀碎,血糊糊一片,肠子不翼而飞。

    下午两点到两点半,病房内的监控画面全黑,画面恢复时,人已经死了,最离奇的是宙启居然没有检测到异常。

    病房外的监控也没有照到半点可疑的人影。

    “小姜,下午你去哪了?”宋拾看向姜辞瑜,不动声色地观察。

    姜辞瑜歪头,戴着头盔的脸看不出神色,她认真答道:“我一直在医院大厅里坐着呀,怎么了吗?”

    宋拾摇头,将视线放回在尸体上,又缓缓环顾整个房间,只要那东西是从外面进来的,监控就一定会拍到。

    既然不是外面,那就有可能是里面。

    但很遗憾,她并未找到任何可以钻进屋的地方。

    突然,她的视线落在墙上的一副油画上,油画上的人像隐约有些眼熟。

    她走近去瞧,“裴木清”也跟着蹭过去,“姐,你喜欢油画啊,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给你买几幅……卧槽!”

    他瞪大眼珠,不可置信地看着墙壁上的油画。

    “怎么了?”白峥皱眉,大步跨过去,看到画上的人时,惊愕地愣在原地。

    油画上的人的面容同死者一模一样,但此刻画布上的颜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人脸逐渐模糊。

    直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凝聚而成。

    裴木清。

    “裴木清”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地后退几步,“这上面为什么是我的脸啊。”

    好浮夸的演技,宋拾心里默默吐槽。

    她伸出手一把扯掉画布,一个巨大窟窿展露在众人的视野中,对面是堆满杂物的杂物间。

    姜辞瑜顿时恍然大悟,说道:“那副画上画的,该不会是凶手的目标吧。”

    “裴木清”脸色煞白,呼吸有些紊乱,他吞咽口水,摇头:“不……应该不会吧……”

    姜辞瑜看向惊魂未定的青年,“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出意外,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裴木清。”

    他一把握住宋拾的手,“姐!姐!队长!小姜!你们一定要救我啊!”

    看着两人这一唱一和,宋拾差点没笑出声,但她还是有演员的基本操守的。

    她冷声道:“你吓他干什么?”

    “宋姐,你误会我了,这只是我的推测,我没想着要吓他。”姜辞瑜垂着头,愧疚道。

    “裴木清”顺势崩溃地缓缓蹲下,蜷缩成一团,嘴里嘟囔着“要死了要死了。”

    裴木清要是看见自己窝囊成这个模样,一定会被气死。

    姜辞瑜拍拍他的肩膀,半开玩笑道:“你也别太害怕,凶手总不能追到你家里吧。”

    “裴木清”双手环抱住自己,神经兮兮地环顾周围,“你别吓我啊,万一他真追我到家里呢?!”

    “出息!瞧你那怂样,有点出息没有。”白峥揪起他,嘴角压得很低,“你要是实在怕,今晚来我家睡。”

    裴木清攥住白峥的袖口,眼含希冀,“真的吗?”

    宋拾眼中眸光转利,和他们耗得越久便越不安全,要想办法加快剧情发展了。

    “等等。”

    她突然出声,眼睛紧盯着窗外,天空红澄澄一片,似被血浸染,“你们没发现吗?有点安静过头了。”

    她提步走至窗前,视野内空无一人,路灯明灭地闪烁着昏暗的光,空无一人的长椅下生着斜长的黑影。

    主打敬职敬责,宋拾又急忙转身,推开门,本应该在门外守着的医生们也已不见踪影,空荡荡的医院长廊上没有半点人影。

    “怎么了?”白峥不解地走过来。

    宙启的警报在众安防员的头盔内鸣响:

    “磁场异常……滋啦……磁场异常,有未知生物靠近,请……请立即撤离!”

    下一秒,宙启的声音像是被堵厚墙隔开,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宋拾按住腰间的枪,打开终端查看,不出所料,无信号。

    屏幕却蹦出弹窗:“【触发任务】医院最近怪事频发,是闹鬼还是人为?这背后的势力究竟是谁,他们要做什么?本次任务无奖励无惩罚,但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失败吧?”

    她的第一想法是,论坛居然没有受到影响?就连最强大的人工智能宙启都被屏蔽掉了,论坛竟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快撤。”

    白峥掏出枪,警惕地盯着空荡的长廊。

    幽静的走廊里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喘息声。

    “滋啦滋啦”天花板的灯不停闪烁,安防员们脚步匆匆,但越走越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墙皮剥落露出混泥土,像是荒废了许多年,发黄的墙面上满是儿童的涂鸦画。

    粗糙的线条,稚嫩的笔触,随意勾勒出一幅诡异的画:四个人吊死在树上,每个人都戴着头盔,红笔画的粗绳像是肠子。

    诡异的童音蓦然回响在上空,手打着节拍:“一排排,上吊吊,瞧呀瞧,肠子掉,拴住脑袋齐上吊。”

    “一颗颗,脑袋掉,滚呀滚,被狗叼,咔擦咔擦全吃掉!”

    骇人的童声陡然尖锐大笑,打着节拍的掌声更重了些,“全吃掉!”

    毫无疑问,凶手在恐吓他们。

    “我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死在这里的!”“裴木清”陡然爆发一声尖叫,不顾一切地朝前奔去。

    “回来!”白峥当然知道他这么一个人瞎跑危险,急忙跟上去追,消失在走廊拐角。

    走廊里不知从哪升起厚厚雾气,朦胧的白雾遮住了前面的拐角,不断翻滚的雾气像是一张巨口,伺机等待着猎物上钩。

    “宋姐……我害怕……”姜辞瑜怯懦走近她,嗓音发颤,“我们会不会死掉啊。”

    “怕什么?你不是有枪吗。”宋拾“卡擦”给枪上膛。

    姜辞瑜有些委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你好像不喜欢我。”

    宋拾微笑,摆动着手中的枪,“怎么会,我们赶快追上他们吧,走散了不安全。”

    “好。”她怯懦点头。

    两人并肩走进浓雾里,尽头却是一个楼梯,一眼望不到底。

    “要下去吗?”姜辞瑜问道,她像个待机的NPC,等待玩家触发条件。

    宋拾后脊发凉,她回头往后看时,发现身后的路居然消失了,只有望不到头的深渊。

    鞋子擦过地面的回响,宋拾踩上阶梯,心底默数着她们的脚步。

    数着数着,突然发现,脚步声多了一个。她不信,反复试了几遍,脚步声的确多出来一个。

    见她停下脚步,姜辞瑜看向她,“宋姐,怎么了吗?”

    宋拾瞳孔一缩。

    姜辞瑜后背上趴着一个女人,舌头拖垂至地面,披散着头发,面容惨白,一双发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她。

    宋拾垂下眼睫,面不改色道:“没事,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好几年前,有个年轻的女孩,她梦想是成为一名安防员,为民除害,成为一位英雄。”

    姜辞瑜笑了,“宋姐是在说自己的故事吧。”

    宋拾摇头,“不是我的故事。女孩二十一岁的时候,正式去安防局报到,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生命。”

    “而如今,那个女孩正在我的眼前。”

    她抬眸,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姜辞瑜背上的女人便消失了,又是障眼法。

    姜辞瑜的笑容僵在脸上,握拳不自觉收缩握紧,“宋姐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吐出一口浊气,宋拾透过头盔屏幕看向姜辞瑜,浅浅微笑,举起枪瞄准她的心脏:“你打算还要装多久?”

    姜辞瑜干笑了两声,似是不理解:“宋姐,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见她不承认,宋拾歪脑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好像知道你保温杯里是什么了。”

    “红色的,是圣水吧。”

    姜辞瑜身子一僵。

    “我听你电话里的人说,你是最成功的实验品,让我猜猜看……你现在还活着是不是和圣水有关?”

    说实话,宋拾说这段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她只是随便诈诈,但看姜辞瑜的样子,好像还真被她诈到了。

    论坛任务这不就完成了吗?!她简直要起立为自己鼓掌了。

    年轻的女孩阴测测开口:“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可说不定。”宋拾粲然一笑,“我只问一遍,如何离开这里。”

    姜辞瑜摘下头盔,嗤笑,“等死吧,你这辈子也离不开这里。等别人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宋拾懒得再同她废话,指尖微动,扣动扳机。

    “砰”地一声,子弹射中姜辞瑜的胸口,鲜血飞溅,血窟窿里不断地渗出鲜血,她却笑出了声。

    “宋姐好狠心呀,亏我还打算把你放在最后再杀呢。”

    姜辞瑜胸口的窟窿迅速愈合,如果不是被血浸红的衣服,没人能猜到她刚受了枪击。

    怎么会这样?

    宋拾微压眉头,扣动扳机又射出了几发,在血液飞溅的同时,伤口上的肉芽立刻交织生长。

    “没用的,该我了。”姜辞瑜轻笑。

    黑漆漆的枪口对准宋拾的头盔。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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