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没回寝室的室友突然闪现早八大课的阶梯教室。江翼看着书没带、平板忘寝室、衣服也是昨天那身的周苏杨一屁股坐自己旁边，不懂他来干嘛，刷脸？
“你昨天怎么没回宿舍？”
“门禁啊，我昨天在梓街那边酒店住的。”他打了个哈切，接着说：“电动车钥匙给我呗。”
理由是周苏杨晚上要用来送人回家。
江翼掏钥匙甩给他，“你不会过后也出去住了吧？”
他们寝室是四人混寝，其中两个学长都在和女朋友合租，平时只有他和周苏杨俩人四目相对，朝夕相处。
“还要头盔和手套，双份。”周苏杨伸出两根手指对江翼摇了摇。
“自己买去。”
“已经下单了，但今晚就得用，不然鼻子先冻掉了。”
他立时来了兴趣，“你买的什么头盔啊？”
昨晚随便选款付款的周苏杨也好奇地点开订单页面瞧：SHOEI的X14素黑和素白。
江翼：“……”
他再度确定这人有毛病：一个头盔单价比自己电动车还贵的人竟然找自己蹭车。
虽然周苏杨这样做的现实原因是，晖照大学的学生电动车在上个学年统一上完牌照和通行证后，一直没再新增学生通行证。
“美团冬盔大少爷戴不戴？”
江翼记得谁为了专门买这个还去注册成了骑手。
“要要要要！”无所谓那些的周苏杨追问，“女孩子的呢？也很冷。”
他清晰记得季淳把手伸进后颈，指尖与皮肤接触产生的那股凄清寒冽。
江翼上下左右扫视他，好笑道：“你背后还冷啊。”
这身高不应该很挡风么？
“对了，以后别人问你情况，我就说你有对象了？”
他的话还未落下，周苏杨已陷入可怕的沉默。
任谁都明了情况。
江翼不得不掩盖心中暗爽，面露关怀地拍拍肩膀：“嗐，加油。”
其间的暗爽和关怀都真真切切。
大一，情窦初开的江翼喜欢上了同专业的冯婧媛，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大大方方接受了他的示好。
大家经常一起出去玩——冯婧媛带上朋友，他则带上周苏杨。跨年时候的一群人还在梓街租了个民宿过夜，聊天、桌游、机麻、喝酒、看电影……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而冯婧媛和周苏杨玩着玩着突然消失了。
江翼仍记得他问朋友他俩人呢，那些人对自己露出的促狭表情。
那些表情没维持多久，冯婧媛就面色凝定地出现人群中。
跟着回来的还有一脸无聊的周苏杨：“我要回去学校，呆着烦，还有江翼，以后这类事就别喊我了。”
事后他从别人那里知晓了全貌，大概是喜欢的女孩子接近他结果目标是好友这类俗套剧情，以及周苏杨在冯婧媛告白那刻说了很过分的话。
可江翼一点也不觉得周苏杨这样做有为自己“报仇”。
作为人心很复杂的生物代表江翼喟然长叹一声，“少爷，我待会去帮你借头盔。”
……
寝室，室友帮忙借到的亮黄色美团冬盔摆在桌面中央。书桌前，周苏杨正懒散地后仰靠坐在人体工学椅上。
他在回复微信。
方才课上分组作业的群聊里，组长在给大家各自分配任务。期间有人发：“帅哥不做汇报可惜了。”
周苏杨便回：“行，那我等做汇报了。”
等具体分工确定完，心血来潮的他给季淳发去一张啥也看不出的黑乎乎图片。
对方回了个：“。”
周苏杨唇角弯起微笑。
旋即，他滑出聊天页面，给朋友圈和小红书换上同一张黑色背景。
一张需要调高亮度才能模模糊糊看得清内容的照片——周苏杨和季淳的自拍。精准的说是他嘴上说着此刻值得纪念哇，手上举起手机对准自己和季淳拍下的自拍。
将亮度拉至最高处，他看见照片里的女孩略呆略静地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看。
连这一点周苏杨也觉得可爱：一般人听到要拍照都会直觉性看向镜头吧，季淳却不，她看向自己。
朋友圈换了黑背景没几分钟，那系外女生又来找他，并提起这事向他打听是否发生了什么。
周苏杨觉得对方好恐怖：“同学，别监视我了，行？”
对方没回。
在他放松时一大堆发疯文学和更多缓和气氛的表情包袭来。
周苏杨冷漠拉下脸，快速打字：“这事讲究你情我愿，你每天问我在做什么八百遍也情愿不了。”
对方回：“没那个意思。”
隔一会，她又说：“打扰了，不好意思哈。”
周苏杨删了聊天记录。
冷若冰霜的神情因新发来的消息融化成了春水，是季淳在说自己昨晚没找到身高尺。
“你怎么这样啊。”他撒娇道。
“比162高一些些。”季淳估计大概可能也许现在高个两三四厘米。
“好吧。”
周苏杨突然想到那个女孩的发疯文学，扬着嘴角按照记忆力模仿了一份输出。
“可恶，竟然毫无进展，我撒泼打滚，哭天抹泪，原地翻滚，疯狂旋转，跳跃起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飞到外太空。”
季淳没回。
他略带尴尬：“阿门，刚无事发生。”
眼下，对方的回复方才慢吞吞到来：“我忙去了，待会聊吧。”
周苏杨的现世报来临。
他向前倒去，脸砸向桌面，整个人呈现无力的死状。
偷瞄到此情此景的江翼开开心心哼起歌来。
屏幕忽地亮起，置顶聊天有新消息发来。
立马活过来了的周苏杨点开看——毫无意义的棕熊跳芭蕾舞的动态表情。
男大学生变得半死不活。
季淳是个没有网感的女孩，在当今时代做到这点可不容易。换成网感点形容的说法是她的Self和Ego都太大，大得无法接受变得和所有人一样，复读一样的话。
在柔软的外在下是极度且坚固的自我关注。
但季淳不是个坏人，她常常不介意让别人舒服一点。
比如现在，季淳给行为类似“向大人索要注意力的小孩”的周苏杨发了个可爱有趣的表情包过去，表明自己刚刚有在听他说。
她想：这样会好一点吧？
小红书笔记火了以后的季淳没什么感到任何不同，在公交车上扫码慢些依然会被司机凶：“没弄好就站旁边去，别挡人。”
她没有点开那些99+。
她的心里还没做好准备承受那些评价。
季淳想着这些，手上挂掉这通电话，做下工作记录，将光标移到下一行再度开始另一通电话。
非要说不同的话，那就是她点开了小红书官方发来的私信，内容大意是他们正在大力发展艺术板块的内容，想与季淳做进一步的了解和合作沟通，请她添加官方艺术薯的微信，他们会给到优质内容扶持与运营帮助。
她加了，随后对方把她拉进了群组。“艺术薯”官方账号在里面颁布最新的活动要求、时间与奖励。季淳注意到奖励包括了专属流量扶持，官方运营指导与线下展览。
她刷到过，亦或没有的艺术家将画作笔记分享在群里，同时艾特艺术薯：“求捞[哭哭]。”
艺术薯偶尔出现，抓阄般回复某一个人：“已捞[爱心]。”
这一切让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在打第三份工，这些艺术家都是工友。
那有些廉价，碍事，平时没存在感，关键时刻出来掉链子的尊严倏地冒了出来。
画什么才能被操纵者赋予热度和被观看者喜欢呢？自我的价值即便是自己认可了，外界的反映也让她摸不着头脑。或者说她并不愿意去配合外界。
季淳重视的感情与自尊没什么用，生活里换不来生存必需品，发在网上只可以换来一点点的“共情”。
像对待一盒随外卖赠送的劣质饮料，没有任何价值。
思绪漫天漂浮，她的嘴里仍一致如机器：“非常感谢您的支持，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循环反复，季淳在同事感叹：“操，我今天打了326通电话只有两个回执。”的背景声中打卡下班。
去上第二个班。
“晚班人出去开会，”肯麦汀店长王莹通知说，“晚班组长彬彬不用。”
几个人在店外站成一圈，王莹说了些洗生菜要更细致，注意虫，梓街店因为这而收到了好几条差评之类的事。
还有梓街缺人，季淳被排班到那边去帮忙。
季淳借口自己不认识人委婉拒绝。
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王莹笑眯眯地反问：“徐睿文不认识啊，就是他喊的你，还有刚来拿腌鸡的冉显，认识吧？”
她紧紧抿嘴，看着脚边的灰扑扑地砖，开口重申自己真的不想去。
“你去把彬彬喊过来大家一起商量一下嘛。”王莹作出退步。
邓彬彬和王莹闲聊梓街店早晚班两组内斗的事，早晚班互相不给对方备菜、藏东西。
几千工资搞成这样。
他的引申含义为：“妹这老实性格过去还不得被欺负死啊，一个二个都睿文这样的聪明人。”
“帮忙也不至于。”
邓彬彬偏向于季淳不去就不去呗，环境太恶劣带坏小孩也不好。
“那边缺人还不是自己搞的，一点菜都不给帮忙备，谁能忙得过来啊，那么能干的显哥都来我们店里拿了多少次腌肉和生菜了呀。”
王莹被说服，于是：“梓街店那边我管不着，但我这里不允许发生这种事，大家互相帮助才是整体。”
大家散会，各司其职。季淳教周苏杨怎么包汉堡，指着一边的配料表让他慢慢记，其实就是沙拉酱、板烧酱、番茄酱、黑胡椒酱与不同食材的连线配对。
“徐睿文是谁？”
“一个男的。”
周苏杨试探：“他喜欢你呀？”
季淳皱着眉毛答不知道。
他略微不爽，语声冷厉着反问：“这会不知道？”
“不知道，”季淳平平静静地述说，“我刚来的时候经常被他骂，有段时间我看到他就紧张。后面好一点了他来夸我进步很快做得不错，自称自己的行为是奖赏分明。每次排班和他安在一起，我都要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还把我不想对人坏当成可以‘占便宜’的点……”
不被尊重不被平视不被理解。
她说：“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周苏杨闻言汗流浃背了。
半响没有回应，季淳偏头，瞥见他在抹额头冷汗。
“嗯？”她觉得这反应怪怪的。
男大学生颇没自知之明的狡辩道：“我和这些臭男的不一样。”内心自觉其实差不多，自身条件优越的周苏杨也会……有时候会这样傲慢地对待他人。
“嘎？”
季淳眨巴眨巴眼睛，视线直勾勾打量他。
她似乎听到了一丝古怪的意思在。
白皙脸颊上整整齐齐又根根分明的浓黑睫毛便隔空刷刷地挠着周苏杨的喉间痒痒肉。
他微微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喉结滚动。
周苏杨回以专注的目光。
这时，季淳反而躲避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地聊起自己是个很封闭很无聊的人，很常不愿意了解别人，对话里全都是“我”字开口的语句。
总之就是，婉转地表达：不谈恋爱。
他微垂眼帘，阴影落至眸底，近乎漆黑。
周苏杨风轻云淡地说：“什么啊，我没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