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秋一擦干眼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认真地对还站着的吴皓说道，“坐下啊，坐。

    “我们伤心，我们愤怒这些都是人原始拥有的情感，就是作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必须会时常经历的感受。这没什么不对。”秋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要明白愤怒的方式我们是可以选择的，武力永远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在很大的程度上，它只会让事态恶化，有些人也许会躺在恶化的开端上沾沾自喜，但如果恶化的程度严重的话，往往会使双方都无法承受，甚至追悔莫及。”秋一看着在认真听却有些迷惑的吴皓，突然一瘪嘴，用有趣的口吻说道，“比如说，我们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饭，可以和家人朋友一起用餐，但是我们能在众目睽睽下解手吗？”说完秋一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吴皓笑了。秋一也笑了。

    “你或许会认为这并不能相提并论，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她们是相通的。都是人生存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就像我们可以一起用餐一样，快乐是可以很多人一起分享的，但就像上厕所一样，我们的脾气是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控制并转而自我单独消化的。”

    “我控制不住自己。”

    “没关系，我只是想你能先大致理解。任何一种习惯的形成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同样，想要改变也会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如果你感兴趣，以后也可以把这个当成一项课程研究。”

    “我只对足球感兴趣。”

    “哇，我真是太幸运了，我居然遇到了‘球星’。你知道吗？我是‘老球迷’，哦不，老的‘球迷’。要知道，在我认为，任何一个热爱足球的小子都是一个‘超级球星’。你说，有什么比热爱更重要的呢？对吗？”

    “秋老师，你也喜欢足球是吗？”吴皓听着秋一这样幽默诙谐的表达，一下来劲了。

    自此以后他们每周两次，每次一小时的会谈时间都是愉快而轻松，就像忘年的老朋友一样。也每次必聊会足球。他是机灵聪颖的，只是原本不太善于表达情感，很直接，会习惯性地用愤怒和拳头去控诉不满。秋一这样形容他。

    秋一合上资料本，看了下表，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她又拿出另一本笔记本，在自己编写的目录里找到吴皓，翻开后在细心的书写着什么。

    突然一个风一样的身影席卷而来，在树叶书桌的一边，秋一的对面椅子上稳稳地坐下。

    秋一停笔抬起头来。只见吴皓双手插在牛仔外套两边的口袋里，里面穿着白体恤，一条宽松的运动裤，白色的运动鞋正不羁地侧翻在地面。大致一米七五的个子。因为瘦，此时又窝在椅子上，总感觉比实际身高要矮些。板寸头很精神，据他自己说他从小到大都是板寸头。眉毛黑而密，浓的看着有些凶样。眼睛清澈透亮，鼻子高而挺，厚厚的嘴唇镶在椭圆形的脸上。此刻正紧抿着，一言不发。

    秋一放下笔，收起笔记本。注视着吴皓，也不说话。

    “噗哧……”没过几秒，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为什么没按时来？”

    “我让你失望了，我改不了！我做不到！”

    “那为什么又来了？”

    “我想你肯定在等我，我愧疚。”

    “你去旁边厨房取两个杯子来，冰箱旁边的柜子里有瓶酒，也拿来，咱两喝一杯。”秋一看吴皓愣住了，又催促到，“愣着干嘛，赶紧去啊，这么值得纪念的时候一定要喝一杯。”

    “哦，哦。”吴皓边应边起身走向厨房。秋一乘机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眶。要知道，一个人会有愧疚之心也是一种能力，有些人，是终此一生都不曾有愧疚感的。

    “很高兴你来了。干杯。”两人就像祖孙重逢一样开心，眯着小酒杯里的酒。

    “只此一杯啊。”说完把酒瓶和杯子收在了一边。

    “你知道吗？你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我真心的为你高兴。所以，离你真正改掉已经不远了。”秋一坐正后一本正经地说到。

    “秋老师，我不明白？我没有做到。我动手了。可那是因为他恶意犯规，嘴里还骂那么难听的话，我真的无法控制自己，我动手了。”

    “可最后你却还是在他的咒骂声中转身离开了，你把愤恨狠狠地踢出去了一部分，然后回去自己慢慢消化殆尽了，不是吗？”秋一温柔且慢条斯理地说着。

    “可是我之前对他动手了。我没忍住。”

    “相信秋老师，你会在中途对自己喊‘停’，终有一天，你会在开始就对自己喊‘停’的。”

    “可是那或许是因为你来了，你在场的缘故呢？”

    “你要相信自己，不管你身在何处，不管我有没有在旁边，不久的将来，你一定可以克服自己，可以做到真正的改变。这就是意识的神奇之处。”

    “我真的可以吗？”

    “从你来我这第一次开始算，已经第十个月了，在前几个月我还经常会收到老师和辅导员报告的小冲突事件，在第七个月只是偶尔有收到，后三个月一直都没有收到，以至于我还特意抽空打电话给你的老师和辅导员，问是不是疏忽了这项工作。她们的回答是：没有发生。”秋一严谨的叙述着，把没有发生这几个字强调的又响又慢，接着轻声地问道，“你觉得这些都是偶然吗？”

    看吴皓没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秋一又继续说道：“我不厌其烦地对你说过，对于你认为不对的，看不惯的，或者是伤害到你的，你会毫不犹豫地指出或是反击，会忍不住发脾气。而对方同样也无法忍受时，就会引发冲突，争吵，甚至演变到拳打脚踢。其实这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双方！通常很多人通俗的讲就是谁也不让着谁，都觉得自己有理。可在我认为大部分都是因为双方皆无法承受心灵上的疼痛，无法直面自己的过错。所以就用暴力的言语和肢体折射了出来。可只要其中任何一方可以智慧一点，心灵上有强大的容忍力，有被谩骂时的忍受力，有勇气承认错误承认失败，懂得不在愤怒里理论，情况就会有所转圜。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但我有理由相信这几个月当中智慧正在一点点的光顾你。你每一个小小的改变，或许你自己都浑然不觉，可是事实就是事实。”

    “真的是这样的吗？”吴皓面露不可思议，可又不自觉的微微笑着，内心欣喜。

    “当然，秋老师可从不撒谎。这只是程度上的不同而已，像球场上这样的情况，又遇上如此嘴碎的家伙，就是程度比较剧烈的那种。换做是我在场上，说不定我也先图个痛快，给他一棍再说。”秋一又摇头晃脑地开起了玩笑，说着还拎了拎桌边的棍子。

    “哈哈哈……”吴皓俯胸大笑起来，笑完又郑重其事的看着秋一说道，“秋老师，我懂了，我会努力改变的。”

    “有时候改变不是你努力就可以的，它是一种智慧的成长，是意识的转变，是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偶尔的脾气上来也不要急于去否定自己没有做好，要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恶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时你必须要有策略的反击；面对不公的事情时我们要有为正义摇旗呐喊的勇气；有不同的见解时你可以大胆的表达你的观点等等这些，和发脾气冲突都是两码事。”秋一边说边微微笑着。

    很多时候，改变是内力与外力的通力合作。只有实现在某些方面真诚坦率地面对自己和他人，人的精神世界才能趋于健康。只是秋一深深明白。这种直白的折射方式可以通过干预并且改变从而得以自救。但往往更可怕的是即无法承受心灵上的痛苦，又不会即刻表现出来。一直不断叠加深埋在内心深处，隐在某个幽暗的缝隙里，伺机不同程度的自身病发，或是对己、对他人无可挽回的爆发。

    秋一看了一眼表，时间差不多了，就欲起身，说道：“来，我们去院子里走走。”

    吴皓连忙起身，扶着秋一往院子里走。出书房门口处几盆月季花开的正欢，在秋风里轻轻摇曳，妖艳欲滴。靠着入院门处的院墙旁有一排绣球花在这秋季也开的旺盛，大概是养护的好吧。院墙角边一株腊梅约九米高，干枯的叶片透着秋的萧瑟，风过飘落，这大概就是院里唯一有秋天痕迹的印证吧。

    秋一站定，注视着离腊梅不远处的石凳石桌上方，爬藤架上的凌霄苍劲质朴，密密麻麻，仿佛在喃喃细语……

    “这个周日上午，我们约个会怎么样？”秋一突然说道，眼神依然望着前方。

    “那我一定带上鲜花和红酒。”吴皓马上接应到。

    引得秋一仰头哈哈大笑，吴皓也开怀大笑。院子里的花草也随着笑声更加起劲地手舞足蹈起来。

    周日。秋高气爽。江心大学中心湖边一处幽静的拐角。

    “秋老师，你这约会地点有些玄机啊，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出去搓一顿，没想到还在如来的五指山里。”吴皓远远的就开始为自己鸣不平。手里拎着一束花和一瓶酒向秋一走过来。

    秋一往户外椅子上一靠，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里可比外面更适合你！”

    “传言秋老师的约会都能出江心大学到外面见世面，我怎么就没那么好待遇啊。”吴皓在秋一旁边的户外椅子上坐下后，直白的把手里的花束递给秋一，“呐。”

    “哇，好漂亮的花，谢谢！”秋一接过花束，像个孩子一样欣喜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