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开口的是坐在中间的中年男人，名叫秦海涛，是业内非常有名的摄影师，曾经拍出过很多意境悠远的空镜，镜头审美极好。
“第一位，第四位，可以离开了。”
他不过看了一眼，就决定了两个人的去留。
第一位男生转身离开的很爽快，认为大佬做这样的决定肯定是有道理的，与其继续纠缠，不如早点离开，给各位名人留一个识时务的好印象。
第四位男生则是选择了当场质问。
“你凭什么看一眼就让我走？”
这是秦海涛今天碰到的第一个刺头，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的形象不符合这次短片的要求。”
男生更不服气了，嘲讽道：“你们也没说短片到底是拍的什么，凭什么说我不符合？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了给谁走后门清场呢。”
秦海涛还是很少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勉强维持的好好先生面具被他狠狠撕碎。
他拿着笔，从上到下的毒舌点评：“鼻子，做的吧？双眼皮也不是天然的吧？下颌线，磨骨了？鞋里增高鞋垫垫了几个啊？”
男生的脸色由白到红，最后气紫了，骂了一句脏话，推开工作人员就出去了。
秦海涛旁边的女人翻个白眼，嫌弃不已，“这点肚量，也不知道怎么火的。”
第一关卡都如此残酷，阮然绷着的那根弦更紧了。
秦海涛收回视线，扫了一眼剩下的三人，“行了，剩下的交给纪老师和李导，我喝口水。”
纪云画语速很慢，不疾不徐，连声音都很优雅。
“大家来之前应该了解过我们的短片，这是国家下达的任务，所以要求大家都是完美的，长相演技缺一不可，各位既然报名了，那肯定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我也不出多难的题，就最基础的哭戏吧，我想看看你们的能力。”
李杰奇也点点头，对这个考题很满意，他对着阮然身边的男生抬抬下巴，“从这位男生开始吧。”
“嗯？”
男生没反应过来。
纪云画念在他是第一个人，放宽了规矩，“两分钟，别紧张。”
这怎么可能不紧张，阮然在心里默默。
但男生专业素质还不错，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一分半左右，他的眼泪就已经顺着脸颊滑落。
接着，他猛的跪在地上，轻手轻脚的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纸”。
他垂着头，看了几秒，把纸捂在胸口，泣不成声。
阮然站在旁边目睹了全程，也被情绪感染。
男生的演技不错，有能带人入戏的能力。
纪云画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在男生的名字下画了一个勾。
李杰奇一直没动，皱着眉思考。
男生擦干净眼泪，还没等他站起来，李杰奇猝不及防的开口：“好了，下一位开始。”
下一位就是阮然。
阮然深吸一口气，全心全意的进入了自己为自己设定的情景中。
“爸。”
这是很轻的一声，几乎是气音，十分空洞。
纪云画动作一顿，放下了手里的笔。
阮然眼睛死死盯着“病床上已经去世的父亲”，脸边的肌肉因为用力微微颤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把裤子拧出了一片褶皱，又飞快的抚平。
李杰奇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眉头松了些。
阮然喉咙呜咽一声，火辣辣的疼迫她张开嘴，像是溺水的人狠狠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她眨眨眼，又往上翻了翻眼睛，眼眶却被红色逐步渲染，泪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还没等落下就被她用手背抹去。
“真烦，又跟我玩这种游戏，我不就今年过年没回来嘛，至于这么生气吗？”阮然吸了吸鼻子，又噗嗤笑了，“这一点也不好玩。”
房间久久安静。
阮然笑容一点点僵住，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的下巴用力，把下唇顶起了一个弧度，上唇抿的很紧，眼里都是固执，她绝不相信一向疼爱的自己的小老头就这么离自己远去。
最后，她看向天花板，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不过几秒，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划破空气。
她又低下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做回应的父亲”，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少到多，有的直接滴落在地上，有的汇集在下巴，流入衣领。
她双手捂住脸，瘦弱的肩膀不停颤抖，但膝盖没有任何要弯曲的迹象，像是在和父亲做最后的斗争。
纪云画坐直了身子，眼底浮现了几分动容。
良久，阮然放下手，脸上还留着手指印。
她轻轻给“父亲”盖上了白布，鼻腔挤出一个又像哼又像笑的声音。
“您真讨厌。”
依旧是这样空洞的声音，却同开始完全不同，这次更多了几分作为女儿对父亲的撒娇。
阮然直直砸在地上，膝盖和地板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她跌坐在“病床旁”。
所有刻意隐藏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激的身边两人一身鸡皮疙瘩。
秦海涛眼睛亮的吓人，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漂亮的东西。
李杰奇冷硬的脸更冷的几分，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在阮然的名字下画了个星号。
“我的表演完毕。”
阮然出戏很快，作为表演结束鞠了一躬。
纪云画缓了一会才颇为欣赏的开口：“你的表演感染力很强，也有情绪的递进，看得出来是下过工夫的，虽然还有些套用技巧了，但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
阮然呼吸急促，刚才的表演耗了她很大精力，现在累的很。
“谢谢老师。”
纪云画见她态度谦逊，好感又多了些，“我明年想搞一个话剧，缺一个角色，你愿意来吗？”
这真是意外之喜，阮然当然愿意。
话剧本来就很能磨练人，加上纪云画，这简直就是精品演技培训班啊！
得到了纪云画的肯定，阮然有了些信心，看向李杰奇。
李杰奇直接略过，继续走程序，“行了，下一位。”
阮然有些失望，但总体还是高兴的。
走出会议室，李莉带着小助理迎了上来，两人给她披上棉服，送上热水。
“怎么样？”
“还不错，应该是过了这关。”
李莉喜上眉梢，“我就知道你能行。”
小助理也跟着夸赞。
几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李莉看到了大厅挂着的表，转头问阮然：“都快两点了，咱们赶紧去吃饭，早上就喝了一杯咖啡肯定早饿了，想吃什么？”
阮然一听两点了，赶紧跟助理要手机。
果然在快一点的时候傅璟就已经到了，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在哪。
阮然停住了脚步，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软软糖：抱歉傅老师，我刚试镜出来。
傅璟消息回的很快。
傅璟：没事。
傅璟：你还没吃饭吧？你现在在哪？我去接你。
阮然报了大楼的名字。
傅璟打开地图导了一下，什么都没找到。
他又返回了微信。
傅璟：打错字了吗？
阮然脸上的喜悦一扫而空，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软软糖：傅老师，我现在在d市。
傅璟上一秒还气定神闲的让李伟查附近的餐厅，下一秒就莫名慌了一下，之后沉着脸，似乎有点生气。
李伟：？
以前也没发现老板情绪这么多变啊？
傅璟：你怎么会在d市？
好一句，你怎么会在d市。
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那股汹涌的情绪。
但凡他往上翻几下，就能看到她曾经报过的行程。
所有不愿相信猜测都被印证，阮然嘴角扯了扯。
飞快的打了一个抱歉后就把手机锁屏，努力平复心情。
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这些天来的努力像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这次见面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上心。
阮然握着手机的手指不断收紧，指尖用力到发白，嘴唇被咬的不过血，脸色也难看的很。
李莉见她不对劲，上前抱她，这时才发现这人身子居然这么硬。
“然然？”她柔声。
阮然完全被难过淹没，身体接连出现不良反应。
那杯咖啡好像真的不抗饿，低血糖也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大厅里的一切都在晃，害的她站都站不稳。
她好半天才腾出来心思安慰自己，劝自己是傅璟太忙了，而且毕竟是刚在一起，他做的不好也是正常。
简简单单几句话，阮然给远在a市的傅璟搭了一堆台阶。
她又打开手机，傅璟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既然已经走了九十九步，那最后一步，她也想跨过去。
软软糖：今晚。
实际上她一会还要飞h市，有一个定妆照要拍。
死亡行程她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但这次她的终点是傅璟。
傅璟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对面的李伟这才敢大口喘气。
“约明天的餐厅吧。”
李伟把刚挑好的餐厅放到他眼前，“阮小姐喜欢吃什么呢？我各种餐厅都挑了一个。”
傅璟目光轻描淡写的划过，“挑个评分高吧。”
他也不知道阮然喜欢吃什么。
但应该都差不多。
“好。”
李伟订好餐厅，从心底为阮然感到不值。
他还记得，就在一个月之前，傅璟约竹梦吃饭，他整整挑了三天，从竹梦的口味里一家一家筛选菜品，甚至还亲自打电话嘱咐厨师竹梦的忌口。
李伟叹气。
他的这位老板拎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