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

    纪云画的这场话剧全名为《大喜》,用的是单喜。

    故事发生的时间是清末,正是时局动荡的年代,人的黑暗面被无限放大,烧杀淫掠的事情时常发生,穷人被压迫的在死亡边缘线挣扎。

    阮然即将扮演的角色就是万千穷苦民众中最典型的那个,名叫小翠。

    小翠父母双亡,身边只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两人从记事起就过着困难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饿极了还会跟野狗抢食物,到了冬天两人没有棉衣,手脚都长满了冻疮,谁路过都要叹一句可怜,但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

    直到小翠十七岁这年,故事出现了转折。

    县里的富贵人家刘家突然出钱想要修葺一下他们容身的破庙,两人被凶残的家丁赶了出来,小翠看着饿的神志不清的弟弟,第一次直起了唯唯诺诺的腰板,敲响了那扇红漆大门。

    之后小翠和弟弟住进了下人的房间,成了刘府的奴才。

    这已经是这么前半辈子过的最幸福的日子,虽然也做不好差事就要挨打,但起码能吃上不馊的饭,睡上不漏风的房间。

    刘府的老爷还给她的弟弟赐名为二柱,祝福他早日成为她的支柱。

    又过了一年,留洋的大少爷回府,小翠抱着换下来的被褥撞进了男人怀里,抬眸丰神俊朗的大少爷就留在了她的心里。

    小翠其实长的很好,只是以前过的可怜不显,现在日子好了,那张漂亮的脸就藏不住,一段时间过去大少爷也注意到了家里新来的丫鬟,偶尔还会赏赐一些小玩意。

    二柱十六岁生日那天,小翠用自己两个月的工钱给他做了一套新衣,二柱开心的不得了,但不管小翠怎么劝也不穿,非要留到姐姐出嫁那天。

    对,出嫁。

    小翠年纪大了,府里善良的太太要给小翠说媒。

    小翠自然是不愿,但心中之人攀不得,根本无法开口,只能日日以泪洗面,说着想一辈子伺候夫人。

    大少爷对小翠也有情,拐弯抹角的劝母亲,一日日过的很快,太太也察觉到了不对,拉着大少爷整整谈了一夜。

    第二日,大少爷找小翠表明了心意,小翠欣喜若狂,含羞带怯的点头。

    之后小翠在府里的日子更好,连带着二柱都能使唤人,二柱夜晚抱着阿姐,嘴里不停念叨着咱们终于熬出来了。

    婚期定在了寒冷的冬日,今年小翠和二柱有了新做的棉衣,大婚前一晚,二柱从柜子里拿出了小翠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的新衣。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幸福,丫鬟们都在祝贺小翠一朝飞上了枝头,以后都不用再受冻挨饿。

    小翠抿嘴笑,漂亮的脸在烛火下如同幻影。

    第二天大婚,二柱穿着新衣早早的站在大门口,听着来来往往祝贺的声音咧着嘴乐,他心想这些富人都是好人,比以前碰到的好多了。

    富人们笑的真假难辨,手里的贺礼却都是实打实的好,接下贺礼的时候二柱忽然听到府外有人在谈论这场喜事。

    “这孩子也可怜,听说长得可好了,怎么就被配阴婚了?”

    “可不是嘛,那二少爷都死多久了,这家人真昧良心。”

    “我记得那个姑娘叫小翠,多好的名字,可惜了,今天就要被钉死在棺材里不得超生了。”

    贺礼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摔的稀碎。

    贵重的翠色玉石换来了一声尖叫,二柱撒腿就往院子里跑。

    他的腿直发软,他几次都差点摔倒,但都踉跄着站起来。

    小翠穿着大红喜服,头上珍贵的凤冠早就没了早晨的整齐,现在死死的赘着,薅着小翠的头皮。

    她被两个力气极大的婆子按着,狠狠的磕了一下头,抬起来后,额前都被凤冠磕出了血。

    她的旁边,那有什么丰神俊朗的大少爷,明明是一个打扮简单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神色嚣张的真的像是那嚣张跋扈的二少爷。

    二柱怒火冲天,疯了一样殴打按着阿姐的两个婆子,但很快就被其他家丁拉开,两棍子下去,他就倒在了地上。

    小翠哭喊着,求太太放过她弟弟。

    太太端坐在上位,看着她哭的梨花带雨,即便是这样,小翠都是美的,她想正能给她儿子当个泻火的。

    太太说你自愿拜堂。

    小翠回头看了一眼被打的满嘴是血的弟弟,心如死灰。

    红盖头进,红木棺材出。

    二柱被打断了腿扔出了府,小翠被留在了这吃人的刘府。

    跟二柱关系还不算不错的家丁偷偷把他的包袱送了出来,告诉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让他报官。

    二柱听了,又被打了一顿,这次几乎要了他的命,要不是有好心的乞丐,他早就死在了那天大雪。

    春暖花开,刘府又有喜事。

    这次是那位大少爷,他原来早早就有了婚配,是隔壁县城的当铺千金,他对小翠有爱,但那根本无法和荣华富贵相比。

    天气转凉,二柱在刘府的朋友又带了一个消息。

    小翠的尸体要被从土里挖出来,再配一次阴婚,这次是刘府收了钱,配给县边猪肉铺刚死去的儿子。

    二柱见过那位,又丑又胖,很早以前就会对着小翠流口水。

    二柱望了一眼官家的方向,把所有的存款都拿了出来。

    几日后,刘府大火。

    小翠的棺椁化为灰烬,身边是一道森森白骨。

    ——

    阮然合上剧本,情感的完全投入让她一腔怒火无处安放,眼眶酸胀的疼,不想流泪,但是气的有生理反应。

    纪云画把她的反应收入眼底,满意的点点头。

    阮然几近干呕,她与小翠共情,浓浓的绝望捂着她的口鼻,就如同躺在棺材里的小翠。

    这种残忍的封建礼教伤害的大多都是女性。

    她们无力挣扎,在一声声唾骂中走到生命尽头,无数条鲜活的生命都未曾唤醒过冷漠的人心。

    李莉见她不对,及时端了一杯凉水,把阮然从剧本里唤醒。

    阮然一惊,心有余悸,“几点了?”

    “一点多,纪老师说你准备好了就先去会议室,试镜的人都快到齐了。”

    阮然点点头,简单的整理了心情,穿上了外套。

    一走出狭小的休息室,清新空气扑鼻,阮然的肌肉逐渐放松。

    她走到后门时看了一眼,前门的队伍已经排的拐弯,目测是一场大工程。

    “来了?”纪云画随口问。

    “嗯。”阮然拉开最旁边的椅子坐下,诚恳说道:“剧本太好了,看得我都出不来。”

    纪云画笑:“出不来就对了,我第一次看也好几天都出不来,我老公差点以为我要饿死自己。”

    阮然莞尔。

    “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很适合小翠,无论是外形还是给人的感觉,后来看了你的哭戏,我更确定你就是小翠的最佳人选。”

    “但是二柱我一直没找到人,大少爷也拿不准。”

    阮然了然,“没事,那我和您一起找。”

    面试者总共分了八组,一组七个人,第一组都是生面孔,没有一个人符合要求,就被直接刷掉。

    第二组出现了一位小流量,演技还不错,就是台词有点差,但有点大少爷的气质,阮然画了一个待定。

    第三组,第四组......

    两个小时后,纪云画说暂停,阮然伸个懒腰,把手里的单子交了。

    “没一个满意的,跟你差远了。”纪云画摇头,“你这些画勾的勉勉强强。”

    半个小时休息时间转瞬即逝,第六组进门。

    这次出现了一个熟人。

    崔宥一见到阮然眼睛都大了一圈。

    “先自我介绍。”纪云画说。

    从左到右依次开口,崔宥一是右边第二个。

    这一组有两个竞选大少爷,剩下的都是竞选二柱,比起其他的,这组起码形象都还算符合。

    纪云画让竞选二柱的先站到一边,让这两位大少爷先表演一下。

    很让人失望,两个人的演技除了尴尬,阮然根本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五位二柱又分了两批,为了更严谨,也选择了让阮然给他们分别搭一段。

    这是阮然今天第n次搭戏,但还是特别认真,每一个字都把握着恰到好的情感。

    “二柱你看,那边的那颗星星像不像以前庙里的蜡烛?”

    第一批的两位二柱急切的答:“像,好像!”

    纪云画微微皱眉。

    “阿姐过几日大婚,到时候婚房里的蜡烛会比破庙漂亮吧。”阮然声音好像夹着蜜糖,和那些真的要结婚的新娘子没有任何区别,她甚至都没有太多表情,都能让人有一种她真的在期待的错觉。

    “肯定会的阿姐,以后你一定会是这天下最幸福的人,别说蜡烛,以后天天穿新衣都要得。”

    两道声音分别响起,纪云画摔笔,“下一组!”

    崔宥一紧张的不得了,走过来的时候甚至都能看到阔腿裤下腿抖的迹象。

    另一位是完完全全的新人,要比他更慌,脸都白了。

    阮然失笑:“别紧张,我们又不吃人。”

    她又说了自己的台词,等待着两人的反应。

    新人一开口,声音都在颤,纪云画又失望的画了个×。

    崔宥一盯着阮然的眼睛,心莫名的平静的下来,他嘴角上扬,少年气随着台词喷涌而出:“像,阿姐!那庙里的烛光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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