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高檐朱栏间红衣男子低声吟唱着,琴弦铮铮淙淙若流水。

    旁边穿白色圆领袍的女子已经忍不住笑了,“梅卿,我只去几个月,很快就回来了。”她欠身将一派初春风韵的青釉茶盏放下,阳光照亮她梳得光洁的头发和年轻的面孔,眉心几片若隐若现的银白鳞纹拢着一点朱红,眸光清正明亮,如映在溪水中的阳光,“你属实不必如此不安。”

    姒时芳低眉一笑,悠悠而道:“谁知道呢?或许你就不回来了也说不定,”他生得长眉毛,寒星目,此时冷然不顾的模样看得那女子又喜爱又无奈,“听说陆南人杰地灵,四季花木丰美,且陆南人天生婉转多情,且民风大好,男女皆热情无比……”

    陆南是一千多年前才归附来的域外之地,民风天然,且物产颇丰,大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之力,虽无甚富贵郁州人却从来不愁每日生计,闲来只唱歌跳舞作乐,男女婚姻便只以心悦为准,全则聚,不合即散,孩子无有养不起的,是以常有外地人去了流连不舍,就此留在那温柔乡、花香丛。

    女子闻此言倒换了口气,正正经经的说道:“此次我去倒真是为了与他们交好的。”也不待姒时芳询问便拣能说的部分细细告诉他。

    姒时芳听得此次去竟是为了之前起争端的不知名矿藏再次起了争斗,心上人此去竟是去平叛的便提起了心,“这样的事情怎么不找那些老将?神英,你伴驾至今……”

    “有人提起上次剿乱,”公孙神英目光微垂,看着恋人放在弦上的手指,伸手去拨弄一下,琴弦微响,“内阁中传出话来,说我上次似有些违心,此次正是我自证的良机。”

    姒时芳皱眉,这些传闻他早已听闻,也曾为她分辩,只一来众说纷纭,人言可畏,多说反而无益,二来他家本是旧朝大族,他祖母更是陈周王女,他身上自带嫌疑,好容易国孝家孝的熬了这几年,眼看与公孙神英成婚在即,他暗自盼了多年的美梦即将成真,这节骨眼上他属实不敢节外生枝。

    二人聊了一阵,公孙神英才看了看天时,转眼就瞧见姒时芳低了头,便握了他的手低声安慰道:“我尽早赶回来,你只管安心在家读书,我母亲也要劳你时常去看顾一二,免得你闲来总想着我跟别人如何……原本没有的事,让你越想越真了。”

    一句话说笑了本来伤感的姒时芳,想想皇命难违,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收敛了离情别绪,率先起身,“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别等你那两个妹子拆了学堂才赶回来揍人,”语声渐低,轻轻与她牵了手。

    那些微暖的手指握在手里如暖玉一般,姒时芳勉强压住难过不舍的心思对她笑了笑,“你放心,你爹娘素来待我极有礼,我极知足,只盼着你早些平安回来,我们的婚礼可就在仲秋。”

    两家商议的是在仲秋迎娶,入冬祭祀时二人正好能够完成婚礼仪式,姒时芳就能接过祭祖期间的担子让公孙神英的寡母退居休养。

    这是极好极看重的安排,即使姒家有着那般过往,此时一家上下也并无异议。

    公孙神英应了知道,起身与他告别,腰间佩剑磕在靴子上发出微响。

    姒时芳唤住了她,略略出神便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将其中的白玉珮慢慢系在她腰带上,垂首低语:“早些回来。”

    公孙神英嗅到他身上的清香,拿起玉珮看了一眼,见雕的是鸿鹄夜行的促归之景便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往外去。

    待走到问春院外,公孙神英又回头看了一眼,名满京华的姒氏子正独立在廊上目送她,仲春的风吹起他蒙着淡淡光晕的衣角,便有些出神,随后又笑着冲他挥挥手,转身快步而去。

    不需亲自送出门姒时芳也似能听到大门外铁衣兵士的脚步迅速汇聚,盔甲与刀剑铿锵交鸣,此去关山路远,风云难料,他唯愿她平安归来。

    既已辞别了未婚夫,公孙神英领着自家六十铁卫施施然出了城门,还不待她挥鞭,已有人快马追来:“神英!”

    一员白翎红袍将军追至,拉得马直转圈,道:“神英,我才听说你要去郁南平乱,何故走得这样急?”

    公孙神英笑道:“你一直在北方不知道南边情况,往南去开春化雪之际极易发春汛,从新亭郡至郁州,一路都是山石窄路,不早些出发,眼看着就要堵在路上了!”

    那将军便与她并绺同行,他生得俊眉星目,十分精神,道:“才陛下将你的禁宫检省一职给了我,我想着不好,从前我是守关的,今日怎么知道要怎样守宫城?又听闻你要出门,便赶来问问你,当如何做?”

    斟酌片刻公孙神英便提出几个地方来,又点明几个人员名字:“你若要紧紧守护住,一丝风儿也不漏,便把这几个人调走,换你最信得过的值守,若不到这地步,你既可照着我的老样子偷懒,也可以自己试试新规。”又说出几个关键处、关键人、要紧事,笑道,“陛下既然用了你,只要不犯这几样,我也保你平安无事。”

    司空鹤一句句记下,反复念诵几遍,至一字不错便笑道:“多谢指教!”

    公孙神英一笑,“你可千万提着点心,自此便不能有一日随意。说话要严密,行止更要谨慎!记得凡事不可求表现求建功,只管抓牢一个【规矩】,规矩守住了,你的身心也就守住了,莫让宫禁中看轻了你。这宫闱之间,看似规矩无数,实际最是恶劣散漫好生事,可看着松散不着力处,往往也恰是要你我性命的关键!你行走其间,万事皆要照足了【规矩】方可自保,但当真行事又绝不可叫人用【规矩】框住了手脚,只当自己独行在战阵之中,但凡犯禁的只先自决再禀陛下。”

    司空鹤一凛,肃然拱手行礼:“遵命!”

    公孙神英想想不过数月,近来四处并无甚事可忧,便又叮嘱了几句御前进退分寸,笑道:“我要赶路了,你也早些回去。”

    司空鹤笑着应了,又陪她走出三二里,讨教了无数,这才驻马道侧看她下令,骑士们随她驱马快速往郁州方向赶去。

    自当今接了先帝的位,承平治理,眼下天下太平有三十余年了,四处地界也算平靖,遇州过州,遇县过县,公孙神英一行没遇到什么麻烦,又是惯于跟从公孙神英四下征讨的老卒,行进速度极快,一连赶了三日,便到了与郁州交界的景州。

    只在进入景州后遇上连天阴雨,马蹄子浸得发软打滑,走不得路,大家不得不滞留景南馆驿。

    这日午后大家用了饭各自回房休息,公孙神明和两个护卫去检视各处,余公孙神英正对着漫天冷雨出神,就见有豪奴开道,一行宝马香车的贵族车驾到了门前。

    一名豪奴跳下马来,披着造价不菲的金丝藤雨衣走到馆前高声大气的唤着馆丞。

    馆丞应声而出。

    那豪奴抛出钱袋,吩咐馆丞,说要最好的院子,又说要一口从来没用过的新新的锅烧上滚滚的汤水,喂马要用最洁净的草料,还要最好的饭菜随意上个几十样,只不要酒。

    她说得高声大气,馆丞接了钱袋便只是一味含笑应承下来,立即吩咐馆工们去厨房生火置办。

    副车后,一驾雕镂精美的主车缓缓驰入院中,自有他们自家的奴仆奔前跑后,撑伞置几,又有几个仆人合力铺起厚实精美的毡毯,从车前一直铺到阶上,然后从车里走出一个华服丽人来。

    公孙神英正站在檐下看着这场面,就见那丽人也抬头向她看来,目光与公孙神英一对即分,丽人垂下目光看着脚下,缓缓下了车。

    公孙神英微微蹙眉,对走来做询问状的公孙神明微微摇头,“我们与馥氏素无往来,此时不要生事。”又看看越洒越密的雨幕,“探路的回来了?”

    公孙神明点头,轻声道:“前头的路已经被雨水浸软了,探子说再落一天雨就行不得了。”也仰头看天,“等天气放晴也得两天才能晒干路面,马才踏得住。”

    公孙神英压抑的扯扯领口,转身回了房。

    公孙神明跟着她进去,“姐,这雨水不像是短期要停的。且我刚才跟本地馆工打听了,往年这个时候的雨水甚至有连绵半月多的,山石崩塌,不能行人,要等三月中时气上来地晒干了两边才重新通路往来。”

    公孙神英从十五岁那年随驾出征,这么多年早就到处走惯了,只是守孝这三年她呆在京中养得娇气了些,如今这里阴雨连绵,满地泥泞,她分外不适。

    家里跟来的仆人正就在窗前亮处烘干衣物,见她躁得直扯领子便将火盆端近了些,“炭火只是热了些,去这阴湿入骨的寒气是最合适的。”

    公孙神英应了一声,“魏叔,将我衣服都烘烘干。”

    魏叔应了。

    姐弟俩正在这漫无边际的阴雨中商议着,就听廊外本来已经眼看着转小的雨忽的又下大了,又听得对面院子一片喧哗尖叫,不禁头痛。

    “让他们不要沾惹馥家,有事避让,不要拉扯。给大灶上多些钱,今日我们都吃大灶,吃完大家各处检点好就早点睡,从两人一班换成四人对班。”

    她说一句公孙神明点头应一句,待说完便转身出去。

    果然不管对面院子如何热闹公神英这边始终里外井然有序,一直保持着随时可以起程的状态。

    眼看这雨水入夜还不停,甚而有连绵不绝之势,公孙神英立即弃了车从行李,只带着自家十几个护卫和一丛骑兵在天一破晓刚能见路时便出发,紧赶慢赶,到底是在二月十五就赶到了郁州府衙,一问才知道,原定的援军并没有按时到来。

    细一探问才知道是宁北豪门馥氏使力,平息了此次民乱,截住了这趟【消耗民力】的援军。

    公孙神英不由凝神,“如今后位空悬,当今并无置后打算,馥氏女实为正宫,这馥家人还想做什么?”

    公孙神明到底还没成年,这趟赶路赶得精疲力尽,坐在那里几乎睡去,闻此言打起精神道:“算日子,他们竟是报了□□后立即便出手压住乱势,阿姐,他们为何如此行事?既有本事掩盖这事,又为什么要往上报?”

    “郁州地界上大概是出了天大的事,有人不肯与这边一些人齐心,这才闹出来,”公孙神英说着皱眉,“不知道陛下知道不知道?”

    如果陛下已经知道馥氏出手压住这事,为什么还要将她派出来?她在家守孝至今将满三年,本来陛下已经与她说定待她三月出孝,与姒周子成婚后将她派往汝南掌盐铁,同时照顾益王长大。

    先前的益王是当今同胞兄弟,英明阔朗,力能搏虎,去年征讨乐卑时受箭伤贯胸过,强支着一气攻下乐卑王城,勒石丹霞山,大涨大秦志气,可惜箭伤过重,在京城养了半年,到底没了,满京上下无不流泪。

    先益王与王妃恩爱甚笃,因常年在外征伐,儿女不甚繁息,长女已嫁,前几年已随夫家去了楚南,唯留下一个才十岁的儿子,如今孤儿寡母住在王府,年前听说王妃日日哭泣,前些天又听说已经茶饭无心,不知还能支撑到几时。

    陛下就是此时与她商议,京中这样情况,与其让孤儿寡母苦守王府,不如找个可靠的人陪他们返回封地避开麻烦安心成长。这才与太后商定任用她,待她三月头出了孝便去益王府上任个王傅,先将益王接在手里照管起来,待她年末完了婚,转过年便陪着益王回封地守制,待益王长大成人了她也就可以卸下这担子,到时盐铁不说,这番保育血脉的大功劳却是万万跑不掉的,她算着这两样足够自己清闲养老了这才应下。

    怎么如今又将她轻易遣到此处?

    公孙神英只觉疑云重重,却不知从何处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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