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才补睡足了精神分外舒展,姒时芳在花园里活动着手脚,就有小厮抬着个筐子来报,说公孙家三小姐来送了一筐东西就又赶着骑马走了,只抛下一句“家里正在重新粉房子,我姐说墙上全用青粉,窗户要全用玻璃的,叫陈大哥选好四季花样告诉玻璃韩一声,只要照着他的意思来呢”人就没影子了。

    轻雪忍不住笑:“这公孙家的三小姐真是急性子,回回忙得马都不下就走。”回身拿了剪子来剪了绳子。

    姒时芳站在一边看着小厮拆筐子,脸上是少见的舒心的笑:“神智向来有些急,好在年纪小,再长大些就好了。”

    “神智神智的,”融霜好不容易摆满了一廊的书,抬头笑道,“听着倒像我们家的小姐。”

    姒时芳一本正经的道:“你这么一念,我听着也怪像的。”

    融霜脸红了,笑道:“我只等着南城的房子粉完了装那一片数金的玻璃窗户,公子可以安安心心写字念书,再不怕眼睛被熏出眼泪了。”

    轻雪揭开层层包裹的填充物,惊叹一声:“公子快看!”

    姒时芳和融霜低头看去,草填的布团间是一尊天然的水墨石头像,浑然天成一个散花天女,上下前后没有半点雕琢痕迹。

    “这是怎么弄出来的?”融霜和两个小厮拆开最后的竹网将那石头像搬出来,姒时芳凑近仔细端详,“看着不像做出来的东西。”

    “也没信,”融霜左右翻了翻,“三小姐也没说清楚就走了。”

    “只怕也才送到。”姒时芳也不别扭了,情志舒畅的含着笑道,“若有一字半句的,晚些时候神智必是要再给我送来的。”

    融霜简直给他气笑了,本来刻板的表情也生动起来,恼火道:“这会儿知道通情达理了,怎么上次写信还要绕着圈子的怪神英小姐是个骗子呢?”

    姒时芳若无其事的背了手踱开,“信送来了直接送给我。”又道,“就把这院中的空地用起来,拿几盆红梅岩松一架,拱出这散花天女来岂不美哉?”

    日头渐暖,墙头红叶招展,墙内一派和乐融融。

    公孙神智紧赶慢赶,总算在响钟前回到课堂,坐了下来。

    不过一刻钟,第一遍午钟响了,第一进的各个教室里都响起嗡嗡的说话声,老师学生们都收了书往走廊走,老师高一截,穿着白罩袍,学生们身量短一截,齐刷刷穿着蓝袄子,一个梳着小辫的绿裙子小姑娘就往公孙神智在的教室里探脑袋,一眼便找见她坐在角落里,笑道:“神智!还不走?”

    她身后一个校服褂子里穿着紫底满金绣袍的男孩子也伸头看看,招手,“神智你快点!”

    公孙神智放下根本就拿反了的书,“来了来了,急什么?”

    男孩女孩们挨挨挤挤出了园子,向安夷门左边快步而去。

    安夷门附近的张家摊子素来任性,每日午初才出摊,申初便桌椅摊子连掌勺娘子一并不见了踪影,去迟的人便只能空叹息。他家的肉丸夹饼不过七钱一只,却是实实在在才出炉、喷香冒油、货真价实的酥脆热香,再叫上三钱一大海碗的豆粥,搛上一点张家奶奶亲手调味的圆菜丝,是附近书院平民学生们再舒坦不过的好饭食。

    更有钱的富人家孩子,只要多出一角银钱,自有张家奶奶觑起老眼操起快刀薄如飞纸的切出一大盘欺霜赛雪、晶莹剔透的鱼脍,以青色粗瓷大盘盛放,鲜花着锦似的呈在客人们面前,可谓要气质有味道,要格调有快刀,宾主皆宜。

    他们到时还算早,年纪大些的学生们还没下课,这摊子上还有一张小桌够他们这些小学生挤一挤。

    公孙神智和书院的同学一起坐下,叫了一盘饼,又要了两盘鱼脍,自有张家大哥勤快的一次捧来七八碗豆粥,稳稳架在他那瘦长的手臂上,不晃不洒,平平安安送到她们面前。

    “我姐说我再读不明白书就把我扔到郁南看煤矿去!”穿得最富贵的傅弘之哀声叹气的看着炉子边正香得扑人的肉丸夹饼,“我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姐姐?”他几乎要哭了。

    “神智的长姐正在郁南煤矿,你也要去吗?”冯熙脆声脆气的问,又转向公孙神智,“神智,你姐姐可是要回来了?我兄长说那边是朝廷的钱口袋,这一年多功夫你姐姐可捞得不少吧?”颇有几分羡慕。

    “我长姐那人你还不知道吗?”含糊的应付过冯熙,公孙神智还惦着刚才的话题,“傅弘之,你姐姐是自己要去郁南才带上你吗?”

    傅弘之抢先拈起一只饼左右倒换着吹气,此时正烫得抽抽,见问便答道:“我姐让族里过去,还让我老实些,将来自有我的公爷做!”

    冯熙有些懵懂的看向他:“胡说~你家才是伯爵,将来是你大姐袭,你怎么会做公爷?”

    公孙神智拿着饼拍掉热气,竖着耳朵听傅弘之如何说。

    傅弘之笑道:“我姐说她是要做异姓王的人!”说着,在香得人直卷舌头的饼上用力咬了一口,眼睛都美得眯起来。

    冯熙皱着眉头还要问,公孙神智拉她一下,笑道:“你管他怎么说?再不吃不香了!快吃啊!”

    冯熙赶快拿饼,送到鼻下嗅了一下,香得直眯眼,笑道:“他家的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比我在家吃的都好,一点怪味没有。”

    公孙神智继续敷衍她:“对,你快点吃,可香了~”心猿意马早飞远了。

    冯熙小口小口的吃饼,模样极享受,忽又对公孙神智说:“最近我兄长说要让老家的人都动起来,神智,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大事?怎么家家都和从前不一样呢?”说完她又甩着脚继续享受的吃丸子。

    公孙神智一怔,缓缓咽下口里的粥,只觉得满心发苦。

    郁南府城东城冷水巷生着些红桔的宅院中姐弟二人正在练箭,听得马蹄响过,前面大门便也响了,公孙神明自愿去开门。

    片刻后公孙神明拿着刚刚快马送来的信交给了长姐,自己展开一封读了,笑道:“阿姐,王学龄王御使已到了周南与郁州交界处,算来两日后我们就能接到诏书,立即起程的话一路在驿站换马,最多十日我们就能到家!阿姐,我想娘想妹妹们了。”倒了茶给她,“阿姐,茶。”看长姐接了就笑道,“是不是有陈大哥的消息?”

    公孙神英盯着信,“不是家信。”

    公孙神明自顾又道:“那我去学琴”却听长姐开口,“你在家常与敏王二子来往,也认识对街承平侯家的与春,可觉得他们近年有什么变化?”

    几乎没怎么回想公孙神明已经开始吐槽:“变化多了,本来觉着他们性情算得平和可亲才肯与他们来往,多年相交也好,前两年却频频与人争斗赌气,性情比小时候浮躁恶劣了许多,且说话不算数,总是说我忘记了我忘记了,明明每次都说得好好的,百般叮嘱,偏偏转眼就忘,如今又都领了职,我还不能多说他们。”

    公孙神英用力将信握在手心,垂目静思。

    公孙神明后知后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的眼睛,”公孙神英看着弟弟,按住心中惊骇,不知从何时起,公孙神明的眼睛不再是她熟悉的明净清澈的天蓝,而是泛了微绿,“是不是变作了绿色?”

    公孙神明怔住。

    公孙神英只道一声不好便转去书房坐下,对着那信出神。

    片刻后她便唤来阮护卫,一番商议后阮护卫应喏而退。

    这晚不知为何,馥纯设下大宴,庭除未完,洒扫未毕,奢侈挥霍之声已先路人皆知,府城中人无不翘首以盼。

    公孙神英本不想沾染,奈何请帖是由一名鸳鸯骑亲自送来,想想便只着常服去了。

    待到起更时酒菜已然换过一遍,堂前歌舞再起,已是靡靡之音。

    数数该尽的礼仪皆已尽到,该行的好处也皆已送出,公孙神英便打算起离席而去的步骤。

    此时忽有人提起陆南人的隐事,将她如何拿捏那陆南人的事说得满座喷酒。

    “这样要自家性命的事你们又是怎样知道的?”公孙神英看周围笑成一片,不由蹙起了眉,心里却不断下沉。

    “原是这些陆南人自己生得古怪,”有人笑着解释,“公孙小姐想必还不知道,”这一句又引发笑声,上方馥纯更是笑倒在侍女怀中,目光炯炯的盯着公孙神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小姐可曾注意,那些陆南人有的皮肤黑润娇艳,发褐眼黄,头发短而卷曲?”见公孙神英点头便委婉道,“这一类在陆南人中唤作罗婆,非男非女,天生异常,能将自身精气聚成团,且性情怯懦,但凡施加些凶恶蛮力,便吓得立即要拿出气团赎命。”

    “那些气团有何用处?”公孙神英顶着其余人奇异的目光继续问。

    那人笑不可抑,欲言而止,只笑道:“小姐如今还不解其间滋味,在下便只能说,待将来,小姐一定会明白做神仙是何滋味。”仅仅是这一点回顾已然令他露出飘飘欲仙之态。

    公孙神英举了举杯,道:“那养着他们令他们按时上贡那气团岂不是很好?”

    “人有何如我有!”旁边有人笑道,隔席与她碰杯,“与其让这些下等贱民得我们屈就,不若夺来自用,岂不美哉?”旁边纷纷笑着应是。

    又有人笑道:“谁耐烦成日对着那些满口乞求的苦脸?换成自己心仪的美人岂不是更好?何况还要好言好语劝他们如此那般,谁有那些功夫不如陪我纯公多消遣些时光~”她看向上座馥纯,馥纯大笑,却不应,她也不气馁,仍与旁边大说大笑。

    公孙神英思量着,询问:“那要如何取得?”

    旁边一人便一五一十讲了个明白,只掩去些血腥处。

    “如此一来这些陆南人焉能活命?”公孙神英不悦道,“好歹也是一方生灵,怎么就必得如此了?”

    馥纯失笑,顾左右道:“瞧着这还颇视化外为己任,到底是姓公孙。”此话竟有反意。

    公孙神英的一颗心终于沉到了底。

    左右皆笑了,纷纷打圆场不叫二人闹僵,道:“神英小姐确然心软,纯公还是要多担待,毕竟神英小姐还年轻”云云。

    馥纯便笑而不语,一双棕底发金的流波目只管打量着公孙神英。

    旁边更加笑捧。

    片刻,见公孙神英只垂目用菜,并无他顾之意,馥芳不禁冷哼一声,重重放了金盏。

    左右顿时变色,纷纷起身,一面冷言相讥,一面忙着唤上歌舞,前呼后拥,将那馥纯重新哄得高兴起来。

    “你这样不行的!”有个平时也算有几分相善的拉了公孙神英转到柱后低声道,颇为不客气的指责,“纵然您是本朝宗室,这样耿介不群也是自寻死路!君子不见,那样英雄的公孙九,一样要对馥芳折腰,您不过是个小小宗亲,馥纯肯用心招揽你已是极看得起你,如今设宴留你也不过是水到渠成,您竟驳了他的美意!待回头他一封书信与了其父姊,焉有你的好果子吃?!”说完匆匆走了。

    公孙神英回头,那人正自执了金壶与馥纯斟酒,淡红的酒水倾入金盏,激起笑声一片。

    待到席终,公孙神英缓步走出,见缺月挂了疏桐,银河落了九霄,不由心生惆怅。

    公孙神明正在阶前等待,见她出来便笑道:“姐姐可是醉了?不上车却站着?”

    公孙神英微微叹气,肩膀松开,来此地差不多八九个月,日日紧着弦,至此时得了答案才有了些放旷纵心之意,“我想着,这大好春夜,我们很该随性之所至,依车之所止才是,何必急于回去?”

    公孙神明笑了起来:“随阿姐喜欢。”便命车夫随意行走,只管有路便去,又命人备了酒追来,姐弟二人第二日竟醒在弱水第七渠。

    城里魏叔又派人派车来接她二人。

    纷纷换车间无人留意早已少了个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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