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塞冯看了前车一眼,迟疑着问她:“能不能就不要离开我们?”他殷切的看她,“我们救了你,你也救了我们,你如果离开会很危险的。你留下来好不好?”

    鸿不想将这样的孩子往坏处想,她笑道:“可是我的家人也在等我回去啊,就像你们的家里也在等你们回家一样。”问他,“怎么了?”

    塞冯沮丧的摇头,“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似乎颇有经验,“你们都很固执。”

    鸿转开目光去看外面的大漠,绿叶掩映下,蓝天黄沙显得那样孤寂又壮阔,“因为我很想我的家人。”

    塞冯不再说话,他独自出了会儿神,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跳下车去找他老师了。

    鸿下意识摸向已经空荡荡的腰间,然后握了握就放在自己包袱后、从强盗手里夺来后就从没离开过自己身边的那把刀。

    这些日子以来,她始终没有表现出注意到自己东西丢失,但也注意不让新的武器离开自己的手边。

    没多久塞冯就又跳回车上,一言不发的倒进衣服里。

    鸿问了两句,见他不作声也就不问了,只轻轻拍拍他:“睡吧。”自己仍然看风景。

    今天剩下的路程沙罗对那粟特少女照顾备至,一会扇风,一会递水,还把自己的书也给她看。

    车队里有眼睛的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时间所有师兄弟都自觉离得他们远远的。

    温宋文罗和向导低声说着话,最后决定这一路警醒一些,带着这个不肯说真话的粟特姑娘走到下一个大点的地方时就将她托给当地的粟特商队转送她父母。

    沙罗沉醉在那石姓少女甜蜜的笑容里。

    少女不懂他们的话,他也听不懂少女的语言,可这对沙罗来说并不算什么阻碍,他充满乐趣的围着少女转。

    达如在后面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就笑着喊了声什么,做了个召唤的手势,结果沙罗只笑着看他一眼,根本不放在眼里,继续去和少女比划着手势沟通。

    后面的车上一阵大笑。

    等到了宿营地,沙罗一看那边人很多,立即飞快的扯了块布搭在石姓少女头上。

    少女一惊后退,待看清只是一块布时才笑着接了过去,自己遮住了雪白的脸。

    沙罗有些闷闷不乐的跟在她身后,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像鸿那样可以迅速的学会一些话来和他说。

    这个宿营地离城镇不远了,有小贩在叫卖食物和酒水。

    温宋文罗各样买了一点尝尝,然后买了一大罐味道保存得很好的酒。

    好不容易有了酒自然男孩们是都要尝一尝的,很快,达如的歌声就在火堆边飞扬起来,有了歌声就有了踏歌而舞的少年!

    最大也就二十二岁的学生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他们围着火堆边唱边跳,年轻的身影在火光里欢快的旋转跳动,脚步声踏得响亮清脆,明亮的笑容就像一路的艰难痛苦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鸿看着他们快活的在火光里笑出满口白牙,挥舞着袖子唱着歌,齐齐的踏步又轻快的转身,那舞步就像要飞起来一样轻盈!

    她的鼓掌声给这璀璨的星夜增添了乐音。

    塞冯将她也拖到了火堆边,一步一步的教她跳他们的舞蹈,周围笑声一片。

    有好些其他队伍的人也过来鼓掌叫好,有人加进来和他们一起跳。

    如同其他事情上一样,鸿永远是最好的学生,跳舞也不例外!塞冯非常骄傲的从沙罗和石小姐那组的对比中得到胜利感。

    只是鸿的动作太轻盈了!细长的脚点在地面上的时候真的像展翅的仙鹤一样仿佛随时会乘风而起,塞冯笑着抬手转圈,眼睛却不敢离开她片刻。

    一会儿,温宋文罗换了个调子唱歌,就见沙罗和达如离开队伍相对跳起了枯卓,潇洒豪放,伴着铿锵的铃声格外洒脱又有力,顿时叫好声四起!

    江白和孟昭也跟着跳了起来,舞步飞旋,凌乱的火光闪耀在每一个人脸上。

    夜深了,火堆边的歌舞渐渐歇止。

    营地里只有零星的人还在走动,查看着牲口和车辆,不用守夜的人已经各自睡下,鼾声四起。

    在火堆边多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叫醒仆人孟昭和学生达如起来轮班值守,鸿自己借着火光和车之间的阴影很快走出了营地范围。

    她独自乘着月色走入了大漠。

    眼泪落得越来越急,眼看着衣服都湿了,耳边有许多人的声音在说话,那些话只是让心中的痛苦更深更重。

    【阿诺陀,不要听他们的,】一个男人劝告自己,语重心长,【他们的话简直就是胡言乱语,不仅与我们一贯对正法的认知不符,也不符合世间情理。】

    随后他失望的放下手,【你如此固执……我不能让你就此接任,你如果错了会发生什么情况呢?我不相信他们的话,我不相信他们的暗示和承诺……在此……之际,我不能同意你来带领我们。】

    【现在的你第一次让我感到可怕了,我们已经认识了漫长的一生可我还像是第一次认识你】对方打量着自己,【什么样的情感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呢?我无法相信你的理由了!】

    他背转过身去,【你去吧,我们等你醒悟!】

    塞冯努力向他伸手,可是那个背影迅速消失无踪,他只抓住了毡子!

    明明刚才还痛苦得几近分裂,可是醒来的一瞬间他除了满心的委屈和悲伤什么也不记得了!

    呆呆躺着看着月亮,塞冯任眼泪流进头发里。

    梦境消失了,可是痛苦还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那种委屈他从未受过,那种悲伤他从未经历过,可是他就是那么难过!

    轻微的叹了口气,月色里默默流泪的少年抹了把眼泪,抬起头向车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爬了起来向远处跑去。

    走到沙丘上时半轮金色的月亮已经过了天河。

    四周一片明亮,她站在沙海之上四处张望时,缕缕凉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裳。

    看到只有来处一点隐约的人烟火光时鸿放下了心,从包袱里拿出她从沙海里收集到的东西在月色下仔细的看。

    几份有文字和盖章的文件,来自几个衣着相当整洁繁复的黑发男女。

    从他们车马仆从众多,服装更是多得用车拉,仍要随身携带这几份文件来看,这几份文件很有可能是身份证明。

    还有一些劫掠后剩下的零碎珠宝,带小纹章的饰品和手帕,两份绘在羊皮上的地图,钱夹子里有一些印刷着意味着数值的符号的钱币和一些她看不懂的纸张。

    收好这些文件和饰品,鸿站起来瞭望远方。

    凉风吹过她的发间,那些细砂清清爽爽地落下。

    鸿开始换上从那些仍然熏满某种香气的箱子里拿出来的只到大腿的浅色衬衣、裤子,非常光亮的黑色短靴子,她甚至参照那些男性的打扮找到了有金扣子和绣花的袍子,她甚至拿了一顶有自己箱子的帽子。

    系好裤脚,束好宽宽的腰带,披上红色的斗篷,简单的检查了一下武器,鸿轻松的吐出一口气向高处爬去。

    接下来的路她要自己走了,而她还不知归途在何方。

    就在这时有人在沙丘间喊了起来,“鸿!”

    鸿惊讶的回头,清蓝的夜空下是银色的海,月光如银的铺在沙面上,那个移动的身影那么渺小,走过的痕迹也那么细微如蚁迹,“鸿!”

    塞冯看着站在高丘上的鸿,挥挥手加快了脚步往上爬。

    “你怎么跟出来了?”鸿拉起塞冯,“在沙漠里很容易出事。”

    “我记得路。”塞冯拍着头发里的干沙,有点不安的看她一眼,她换了衣服,看起来很像那群傲慢又警惕的异邦人的样子,“我想万一你还没走远……我就是希望你留下……”

    鸿提醒他:“塞冯,我早晚会走的。”

    她加重了一句:“不走我会死的。”

    塞冯看着她,晶莹的泪水就那么毫无准备的落下来,落在鸿眼中,从他在月色里也依然明亮的大眼睛里溢出,顺着他的面颊流淌。

    鸿站着没动,终于对他冷下了脸来。

    塞冯怔怔看着眼前的人,总算反应过来摸摸脸,拿袖子擦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鸿看看头上的月亮已下落了一半,快到他们平时的起床时间了,她与塞冯都不在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塞冯放她走了的,“我先送你回去。”领着他往回走。

    默默跟在她身后,塞冯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那样难过,只是一遍遍抹干眼泪,然后他用力拉住她手臂,哽咽着说了一句:“你要走就走吧,现在就走!我不会告诉他们你走的什么方向,我还会每天都为你祈祷,愿你在没有我们的世界里平安、美满。”

    鸿蓦然回头看了他一眼,银白月色里,穿着交领袍的男孩子满脸泪光的从高处与她对望,努力挤出一个有点憨又很灿烂的笑来。

    在那段冷雨连绵的日子里,他也是这样笑,咽下她给的食物,然后尽力教她说话,还说【会说话的才是人,鸿你要快点能说话】。

    是他愿意屈身照顾她,给了她生存下来的第一次机会。

    不厌其烦教她说话,让她在这个看似平和有礼的车队里活得像【人】是第二次恩德。

    现在他又要给她另一次。

    “鸿,你现在就快点走,等师叔他们醒了追上来就走不了了!我不会忘记你,等我长大了我会去找你。”塞冯快速的说,拉着她往沙丘另一边爬,眼泪还在往下掉,一颗颗滚进沙子里,陷出小坑,又被二人的脚步踩了过去,“你会过得好的,你很聪明很能干,你现在就走吧,我会替你保密,我发誓!”

    “你会怎么样?”鸿问他,“你们这样辛苦的出门是有什么目的的吧?”

    塞冯的目光凝在沙丘上,忽然就笑着看了她一眼:“当然有目的,不过与你无关。”他指着远处,“那边沙包多,你走那里不容易被看见。”

    拖着她继续往那个方向走,然后在沙丘顶上站住,手推了她一下:“快走吧。”眼睛却对着她掉着泪,“等我长大我会去找你的,你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就像这次遇见我一样,我也很聪明的,等我长大了我会改变一些事情,那时你再来陪我!我再也不会让你害怕得不敢睡觉了!”

    他都知道!鸿惊讶的看着这个实实在在只有十来岁的孩子,随后转身就走。

    明亮的月光从深蓝的天幕上洒落,笼罩着这片宁静优美的沙海,沙丘上一个不高的身影定定的站着,脚下落下一小条阴影。

    鸿忽然快步走了回去。

    塞冯惊讶的看着,回头张望了一下后蹲身滑下来,冲到她面前,“你怎么往回跑?!那个方向!快点!师叔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他推着她手臂。

    “塞冯,”鸿托起他下巴让他看自己,认真的询问,“你要不要跟我走?不会让你挨饿受冻,也不会让你死在路边。”

    塞冯呆了,在月色里眨眨眼,又眨眨眼,然后一把挥掉她的手,涨红了脸:“你别这样!”又摇头,“我不能跟你走,老师待我很好,我家里人都在等着我回家。”补充了一句,“和你家里人等着你回去一样!”

    “如果你回不去呢?”鸿问他,“你们很容易生病,你生病又很严重,前些天你就差点被扔在路边了。”

    “不行的。”塞冯显然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她的,他只摇头,可眼里仍然有小小的向往和遗憾,“我走不成!等我长大了我可能可以和你走,现在不行的。”

    鸿有点恼,“这样下去你能长大吗?”

    塞冯也生气了,“你现在自己都要逃跑你还要带上我,你疯了吗?!”他回头看了一眼,又紧张起来,“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师叔他们醒了你就跑不掉了!”

    “可是现在你回去也会被怀疑的吧?”鸿实在不能放心,“你会怎么样?”

    塞冯不肯说,只生气的推她:“要走就快点走!”

    鸿冷不丁问他:“他们会怎么惩罚背叛者?”

    塞冯有些惊惧的哆嗦一下,抬头瞪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掉下来:“你走不走?”生气的抹了脸,他转身就往回走:“我回去了!你快点走!”

    看着他边走边抹脸的背影,鸿回头看看那深蓝下亮暗相间的神秘沙漠,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不走?!”听到脚步声回头的塞冯震惊的站在那里看着鸿披着一身月色向他走来,“走了你会过得比较好。现在的我还无法保护好你。”

    “我会走的。”鸿走到他面前看着这个仍然想着保护她的孩子,叹了口气,“但会想个比较好的办法,至少不能连累到你。”

    塞冯毫无疑问的相信她能办到,“那是什么时候?”

    “看机会吧。”摸了他脖子一下,果然已经累出汗了,“你别着凉。”将自己的披风给了他,自己开始拂乱沙面上的足迹。

    二人不出声的往回走,边走边拂走过的痕迹。

    路过那堆衣服时鸿默默捡了起来换了回去。

    塞冯背对着她站在旁边看着其他人睡觉的宿营地方向,“你家在什么地方?以后我长大了去找你,到时我带着给你的礼物,乘坐着最豪华的轿子,带最多的人和礼物,很有排场的。”

    将刀和文件贴身系好,鸿穿好衣服往沙丘下的来路走,“你去不了的,我的家乡不是在这里。”

    塞冯跟在她旁边,过了一会儿倔强的冒出一句:“那我还是会去找你。”他小小惊呼一声往下滑,在银沙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回到宿营地,发现温宋文罗已经醒来了,正拥着毡子在火堆边和值班的达如说话。

    温宋文罗看着塞冯和鸿一起回来,欣喜的笑了笑放下了心,也不问什么就让他们好好休息。

    达如倒是一脸不高兴的叫醒江白换班。

    塞冯本来已经躺回之前靠近火堆的位置,结果不放心地抬头又看了一眼,一见鸿把一张毡子铺在了车下,立即爬起来抱着自己的袍子过来和她挤在一起。

    懒得推推拉拉,鸿任他靠在自己肩上闭了眼睛。

    只是听这孩子呼吸就知道,他虽闭着眼却没睡着,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她衣服,生怕她再趁机跑掉似的。

    鸿望着天空想着自己的心事。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会儿,听着沙丘间颇有几分瘆人的狐狸叫,塞冯又往鸿身上挤了挤,低声提醒她:“以后不要跟他们说你想回家。”担心惊醒旁边熟睡的师兄,他的声音小小的,鸿听得耳朵直痒痒,“他们会不高兴的。等我几年,我长大了就能送你回家。”

    “你送不了的。”鸿忍不住点着他额头将他往外推了一下,自己看着火堆边还在和达如闲聊的温宋文罗的身影,“我家很远。”

    “你有弟弟妹妹吗?”塞冯又凑过来,声音依旧小小的,但他拿袖子掩在嘴上,“你很像有弟弟妹妹的样子。”

    “我喜欢小孩子。”鸿翻身,听着车里少女的呼吸变化,她醒了,“你快点睡吧,白天还要赶路。”

    侧头却看到塞冯已经用袖子掩着脸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火光里落下了阴影。

    温宋文罗走到自己的车边,轻轻的躺下,预备再睡一觉。

    黎明前的黑暗里,火堆边仍是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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