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人群里看火光里唱歌跳舞的年轻男女，这让公孙想起十年前自己在沙漠边缘和温宋文罗一行共度的那个夜晚。

    那时塞冯眼睛大大的，乌黑乌黑的，眼睫毛也长长的，看人时温柔纯净得像山族夫诸，连续的生病让他瘦得厉害，神情却很稳很大方，并不显得怯弱畏缩。

    他和其他的男孩子一起甩着长袖跳舞时就真的很像林间的夫诸了。

    “你在想什么？”忽然金光就在眼角闪亮，伽罗索迦正在旁边看她，表情是坦荡的好奇。

    和塞冯很相似的轮廓让公孙多看了一会儿，“我有两个弟弟，有一个很爱跳舞，他会很喜欢这样的。”她示意火堆边欢快的男女身影。

    而伽罗索迦看着她含笑的脸，“你想你的弟弟们了。他们很远吗？”

    “一个很远。”忍着叹息简单的回答他，公孙指着远方，“另一个只要翻过雪山就到了。”她微微一笑。

    伽罗索迦计算着距离，“要走很多天才能到雪山那里。”

    公孙只好微笑。

    这点距离于她很快就能抵达。

    “你从东罗马坐船来要很多天，后面又要走很久，虽然我会派骑马的人送你，但你还是在我们这里多休息几天再起程吧。”伽罗索迦非常大方慷慨，“我会让女仆们继续照顾你。”

    公孙感谢了他的慷慨，又回答：“谢谢，不过我明天就起程比较好，我弟弟应该已经等了很久了。”

    有女仆给她们两个送了饮料来。

    轻松欢乐的歌声让夜色温馨得令人愉悦。

    待一口不知名的植物汁液下肚，那发酵的汁液在清凉酸涩里透着蜂蜜的甘甜，公孙只觉得近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想一想那爆竹似一点就炸的男孩子见了她又要怎么生气，或恼火她多年不出现，公孙就先觉得好笑起来，这也只是她一厢情愿，说不定现在长大的塞冯已经成熟得像他的老师温宋文罗一样，稳重端方。

    “你可以明天就走。”伽罗索迦同意，他没有理由留下一个通晓武术的陌生人，但他有点移不开目光：“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公孙失笑，想了想七年前的行程，“几年前我去过王城，看见了佛陀笈多王的大典。”

    伽罗索迦恍然大悟：“大典当天你是不是穿着一件蓝衣服？！”

    公孙哪里记得自己几年前穿什么。

    “我记起来了！”伽罗索迦笑了起来，眼中闪耀着光彩，即使用公孙的眼光来看，他也实在是品貌出众，“那天你穿着件蓝衣服，坐在车里看游行的队伍走过。”

    公孙笑了起来：“我没看见你。”

    那天坐在唐国车子里的年轻美人穿着件蓝衣服，从车里往外看，拦着车帘的手雪白纤细，戴着几只宝石戒指，就像传说里神秘强大的唐国人的公主那样高贵非凡，他就和护卫们站在靠近车的位置，闻着车帘里散出的芳香一起看得出神！

    伽罗索迦当年已经二十岁，见过了很多美人，却仍然一暼见她就看呆了，但他当然不会提及这个，“当年你车马仆人很多，怎么现在一个人在这里流浪？是遇见什么危险了吗？”

    他神情中的关切并不虚伪。

    公孙想了想：“这次出门我没有带仆人。”示意他往后看。

    伽罗索迦回头，一个高大的青年正走过来笑着张开手臂：“好兄弟伽罗索迦~”

    趁这个机会公孙端着竹筒走到阴影处，然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借着这些饮料，她是真的有点放松下来了。

    从去年夏季进入君士坦丁堡她就一直没能闲下来过。

    为了将战斗人员少于其他军团的公孙军团打造成一个结实强力的武装力量，她费的精力和经济上的消耗大概只有古丽和几个支队长知道，好在效果不错。

    两边的皇帝显然都很满意。

    公孙对着火光微微一笑，将发酵的饮料慢慢喝完，感觉微微发热。

    如果两位罗马皇帝能有个共同的后代就好了。

    那样可以保障这些为自己牺牲奉献的士兵们五十年的荣华富贵。

    眼下其实就已经不错。

    首批按照【正统途径】提拔的军官们已经进入了罗马，他们带着【拥护罗马皇帝】的功劳和【将哥特人驱逐出罗马】的荣耀继续听从罗马皇帝的命令，披着红袍为他征战四海，同时他们也会记得自己的恩惠和大度。

    而军团在甩掉了一部分已经开始有点不灵活的高层后再次轻盈起来，凭借着军团的信誉和好待遇，无数的空位闪闪发光，吸引着有志青年的目光。

    从数十万新人中选拔出来的精英里将会涌现出一大批足够让罗马人满意的【本地人】。

    这些【本地人】更年轻更热血，更相信军团的历史光辉灿烂，他们懂得【尊重】，他们不会有那些漫不经心的神情和怠慢同事要求的习气，他们将令行禁止，认真听从老军官的指挥和训练。

    半年的耕作假期后能够再次进入军营的新兵们才会接受真正的训练，以及决定了他们今后人生方向的选拔。

    那些训练是公孙军团用六年时间慢慢摸索出来的最佳方案。

    可预见的，那些新人将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长为真正的公孙军团人。

    为此，她已经准备了整整六年。

    为此，她不惜紧紧压着最得她信任的几个老兵。

    让他们参与一切，看似忙碌却收获的经验最多。

    让他们职位不高不低，得到亲近他们的士兵的同情和主动维护。

    她做了很多。

    而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安东尼因为想留在家乡离开了军团，其余的几个都留了下来，并多少有点惊喜的接受了新的职位和工作。

    始终拥戴他们的士兵则为他们终于得到重视的主官真诚的欢呼了很久。

    他们的主官没有辜负他们的爱，这些士兵也得到了相应的位置。

    一切都很公正。

    戴着鲜花花环的女仆送来新的饮料，公孙选了插着绿叶的一截竹管，果然，味道有点不一样，发酵的味道更浓，甘甜更少，多了水果的滋味。

    那边伽罗索迦带着他兄长走了过来，“公孙，这是阿迭多王子，我嫂子的哥哥，”他介绍着，“你能讲讲东罗马的情况吗？”

    公孙大方的欠一欠身：“好的，想知道什么？”

    *****************************************************************************************

    说得口干舌燥后公孙走开了，两位王子还坐在原地继续聊天。

    “没想到君士坦丁堡竟然这样繁华，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家！”阿迭多王子感叹着，精明的黑眼睛打量着公孙的装束，“伽罗，我很感兴趣。”

    “你离开后会怎么样？”伽罗索迦不那么赞成，“你弟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与其不得母亲喜欢要与弟弟为敌，”阿迭多王子有些黯然，“我不如主动放弃，或许家人能原谅我。”

    伽罗索迦没有开口，但态度很明显。

    “本来我想去那兰特寺修行，如今倒是可以先去远方的世界看看，或许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发生。”阿迭多王子打起精神，神情豁达，“伽罗索迦，你要不要也去看看？与你做伴旅行，我会很安心的。”

    “我不去。”伽罗索迦忍不住笑了，“我在家里很愉快，我父亲和哥哥都很相信我。”

    阿迭多对着他欲言又止，只是笑了起来：“再没有人比你更至善至美了，我的好兄弟伽罗索迦，你会有一番成就的。”

    想了想，伽罗索迦笑了起来，“我只希望一切都能继续这样美好平静，直到我再也感知不到的那一天。”

    对此阿迭多王子并不赞同却也不能说他这样有什么不对。

    他们继续谈着远方的罗马帝国。

    被女仆拉去跳舞的公孙很快又被叫回两位王子那里，继续为他们讲述罗马帝国的事情。

    王子们都听得全神贯注，并没有粗鲁的质疑或嘲笑什么。

    这让他们显示出了与周围的人不同的素质。

    稍微深入话题，公孙就发现两位王子的心性与区别了。

    阿迭多王子显得心事重重，面对新世界的态度却更积极更勇于探索，提出的问题也多着眼于实处。

    更聪慧的伽罗索迦却显然更平和更安于现状，对外界的事物很感兴趣却更愿意陪伴家人。

    在发现公孙是个【很有见识的罗马女人】后，王子们也和公孙谈起【现在的事】。

    他们谈起前任婆罗笈多王是如何推倒鸠摩罗笈多王的决定并将自己的意志加以实行的，猜测这一代佛陀笈多王又会如何对待前任大王的决策。

    也说起之前去华氏城时的见闻，对那里的繁华颇为向往。

    说起那满城的沙门时都有些皱起了眉头。

    阿迭多王子有些嘲笑的说了一句：“我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于将自己的财产白送给一个从不为他们做任何事情的人那么热衷，在我看来那还不如拿去贿赂官长，至少可以得到一些偏袒和保护。”

    “阿迭多！太不敬了！”伽罗索迦温和的责备他，“那都是有德行”他顿住，被好朋友用嘲笑的眼神看了一眼后板起了脸，“不要这样说话，阿迭多，你知道我的信仰。”

    阿迭多歉意的向他抚胸欠欠身，又说道：“好兄弟，是因为你我才相信那位佛陀的教导是真实存在过的。”

    “阿迭多！”伽罗索迦生气的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阿迭多王子住了嘴。

    公孙左右看着，兴致勃勃的说了一句：“可是那位佛陀没有让他的正法得以流传下来啊？”

    两位王子都震惊的看向了她！

    公孙一脸极纯洁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