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放弃的承诺

    一觉睡醒,就听到轻微的说话声从楼下传上来,院子里煮肉的香味飘进了窗子,塞冯在枕头上蹭了蹭,想着阿妈昨天说索松土司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儿是有意与他家结亲……他猛然睁开眼。

    眼前是一片蓝缎子,光亮柔弱的照亮上面的花纹。

    这不是他的卧室!

    塞冯莫洛察万坐起身,摸了摸自己衣物,随后记起昨天的事。

    他打量一下这在高原少见的锦缎做的床褥,起身一把掀开绣花帐帘,“她呢?”

    随从匆匆进来服侍,“鸿小姐在楼下。”

    顿了顿,塞冯莫洛察万扯起衣襟向外走,随从弯了弯腰跟在后面。

    他光着脚匆匆下楼,一抬头就看到他朝思暮想的身影正回头含笑看他,情不自禁喊了一声“鸿!”

    公孙笑着将账本放下起身,“醒了?”

    她离开卧室后仔细想过,塞冯莫洛察万是无辜的。

    在这片高原上,如塞冯这样待她,包容、接纳、迁就、苦等,已经是万里无一的柔善软弱,在外人看来是荒唐可耻的,但他却坦然行事,只字不提。

    塞冯很早就知道她有婚约的事,也很清楚只要她回不去,那个婚约就不能履行。在他看来,她根本没有不与他在一起的理由!

    可梅卿凭什么要忍耐她的三心二意?

    公孙很清楚,为了种种缘由,梅卿很可能会忍耐的。

    她又何忍那样待他?

    初生的阳光从窗口照射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他衣衫不整的光脚走来,黑发披散,眼眸闪耀着光,可看起来还是与昨天在烛光中发誓再不见她的王廷祭司十分相似,那种发自骨血天性的东西从他还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存在了。

    公孙忍不住笑了,“昨天才发誓不见我,今天就要喝我的茶了吗?”见他伸手要抱过来,便提前握了他的手拉他坐下,“等着喝茶吃肉,他们忙活一早上了。”

    塞冯莫洛察万凝视着她,微微笑着点头,至少此时,他推开了那些烦扰的缘由,想要好好珍惜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吵,也不打。

    趁着塞冯带着随从们用早餐,公孙在外间随意的询问着经营中的事,和洛丹愉快的讨论着接下来如何进货、如何经营,同时还能敏锐的在心里标记出账目上的问题。

    洛丹带来的管事窥视着这些黑袍的贵客,同时也观察着正在院子里说笑消食的达西家的安格洛护卫。

    “他们是达西家的骑士,是最勇猛的战士,也是最忠诚的侍奉者,有人胆敢羞辱他们的荣耀,就要面对他们的长剑。”不轻不重的点了洛丹一行一句,公孙用安格洛骑士的母语提醒他们:“达西家的骑士们,清醒一点!这些高原人就像混了狗血的狼,长着狗的花皮子,流着黑狼的血,一旦你们放松了警惕、敢于露出喉咙,可能刀子就会插进你们的脖子。”

    坐在门口看着她这里的金发骑士庄重的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公孙对此姿态表示满意。

    虽然简妮有点癫癫的,但她能在丈夫病死后独自撑起家业,保住一方安宁,其能力可见一斑,跟她外出做生意以来,更是处处显出带着女性气息实际却颇为强势的手腕来,那胆量令她十分赞赏。

    而古丽,与她相处的时间最长,却在长久的安逸中开始疏忽大意了。

    最近她的亲属开始背着她做些小手脚,古丽对此有些察觉,却没意识到这些小动作真正的危险并不在于这份事业将以千里之堤毁于区区蚁穴的危害性。

    她甚至没考虑过失去公孙的信任后她和她的族人们该何去何从。

    她们已经失误过一次,为原主人逐出,如果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们永远也无法洗净身上的罪名。

    而这一次的过错已经为人所知,简妮达西和其他几个老资格的负责人正在观望她的态度,等着看看她是何手段。

    公孙考虑着该怎么处理。

    洛丹看出她心思不在聊天上,又见气势威严的青年慢步走出来,便笑着告辞了,“商行还有事情。若有什么话要吩咐,小姐随时让下人来叫我就是。”

    公孙目送他们出门,目光落在远处的雪山上,看了片刻,忽然就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就听身后有人问她:“在笑什么?”

    “到了这里,就像与世隔绝,”公孙闻到他身上还未散尽的隔夜香气,“好不容易到手的身份没了,财富没了,人手没了,权力没了,烦恼也没了。”说着她笑出了声。

    塞冯莫洛察万颇无语的看着她笑,想了想,坐在她身旁,“没什么,我有,身份、财富、仆人、权力,连烦恼也有。”

    公孙顿时笑得更厉害。

    随从们风卷残云的吃完剩下的东西,匆匆出来准备出门。

    “现在跟我走吗?”塞冯莫洛察万披上皮袍子,“还是明天太阳出来时我让人来接你?”

    公孙笑了起来,没有问昨夜的事他们是怎么处理的,“我还有事没办完,晚点让人告诉你。”

    看了她一眼,塞冯莫洛察万上马出门,已经到了门口又转回马头提醒了一句:“是太阳出来的时候。”

    “好!”公孙冲他挥挥手,看他们打马奔了出去,白雪在马蹄下纷飞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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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还没到天空当中,大门口又传来马蹄声。

    塞冯莫洛察万大步走了进来,笑道,“幸好你没出去,”他招手,一个猎人装扮的男人抱着一只娇小的动物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看,喜欢吗?”

    那小动物皮毛乌黑,嘴里有两只小小的獠牙,模样生得像虎豹,身上的斑点像金黄的月牙,叫得虽凶猛却奶声奶气。

    公孙一看就笑了,直接拎了它起来。

    那猎人大惊失色的跪了下去,手里却抓着那动物四肢不放:“使不得!这东西是要咬人的!”

    “今天集市上看到了,想着你大概喜欢。”塞冯莫洛察万弹了那动物想咬公孙手指的嘴一下,那小动物恼怒的冲他吼叫,“怎么样?是不是喜欢?”

    他还记得当年鸿是怎么提着那小野猪崽子眉开眼笑的。

    这只黑虎比野猪可好看多了!

    公孙笑道:“喜欢!”哄那受委屈的小动物,又让猎人松手。

    猎人悄悄看塞冯莫洛察万的脸色,直到他直接发话并让随从给他两倍的金子买下了所有猎物,这才慢慢松开手,看着那双漂亮的手轻柔却有力的把握住了幼虎的后颈和四肢,这才捧着金子倒退了出去。

    塞冯站在一边看她逗那小老虎,那小黑虎先还挣扎着怒吼,慢慢就在她的哄骗下接受了她的搂抱,随后就在她怀里袒露着肉乎乎的肚子与晃动的小刀玩耍,忍不住开始回顾自己与她的过往,越想越觉得幽怨,“你真会哄孩子,连老虎的孩子都能哄到手。”

    公孙看他一眼,哈哈大笑。

    塞冯莫洛察万也忍不住笑了,坐在她身旁用手指去顺那小老虎柔亮的腹毛。

    只陪她坐了片刻,塞冯莫洛察万就站了起来,“还没有开始收拾东西吗?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手在袖子里悄悄捏紧。

    从前的五年也就算了,自己毕竟太年轻,这七年的滋味却让他不止一次的质疑自己为什么要为一个没有办法实践的承诺等候。

    老师说,那个承诺只是小孩子的童言童语,连神灵也不至于放在心上,何况当年鸿并没有听懂,就算放弃了也没什么。

    他也认可老师说的话,鸿与他们不一样,她是真的没将那些话当真。

    这几年,他注意的观察过很多男女,知道男女相恋与夫妇相处的区别。

    区区数日的相处,会胜过天长日久的厮守吗?

    何况随着身份提升,那些女人中也不乏合他心意的,洁净、芬芳、美貌、机智,可是他就是一年年拖了下来,至今没有成婚。

    老师时常为此叹气。

    不再往下想,塞冯莫洛察万看着眼前人,“现在就收拾东西和我走吧,鸿,老师他们会高兴看到你回来的。”

    “我说了还有事没办完。”公孙有些警觉的看向他,“塞冯,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

    塞冯莫洛察万有点冷淡的看着她,“和你没关系。”

    公孙只觉头疼,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她有些烦躁的放下幼虎起身,尽量心平气和的告诉他:“你这样我很难信任你,塞冯,我和你们”

    塞冯莫洛察万转身就走,“次仁!马!”那些不一样的话他是实在听够了!

    公孙看着他从混乱的院子里打马而出。

    伫立片刻,公孙重新抱起小老虎,对仍然坐在门边的骑士道:“我们也即时起程,去迎接一下你家夫人。”

    金发骑士颔首,盔甲哗啦的站起身来。

    公孙摸了摸小老虎,唤来了女仆。

    片刻后,十数人的骑兵队伍从巷道里鱼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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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妮的队伍停下来做晚饭时已经离山口很近了。

    炊烟袅袅,一簇簇火堆暖热着旅人们的心肠。

    当简妮达西在看见公孙和骑士们披着落日红霞出现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随后她就欢呼着跳到车顶上对打马而来的公孙挥舞起手帕。

    公孙失笑,搂着那被加速震醒的小老虎低声笑道:“英雄,瞧,这才是欢迎!”

    小老虎只顾着将头探出衣领向外张望。

    “公孙~”简妮大喊大叫,绣花的裤脚都露出了裙子,“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拉马停在她下方,“有些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只能选择暂时退避。”看她提着裙子就要往下跳,忙伸手去扶她,“简妮,看在你们上帝的份上你可千万小心点!!”

    简妮大笑。

    这个初见时拘谨严肃的贵妇人如今已经自由快乐得像原野上的鲜花,虽然不像宫廷里的鲜花那样端庄娇艳,却自有一股无拘无束的快活劲儿,能够在风雨中低头弯腰的忍耐,然后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开放。

    骑士们纷纷围拢过来,交叉着向二人行礼。

    很早就吃了晚餐,庞大的商队不辞劳苦的在渐渐有了白雪的路上继续前行,准备转过前面山坳后在一个水质清甜的小湖边歇息。

    简妮得知公孙去见的【朋友】竟然是那片雪域王廷的祭司时有点吃惊,她很清楚这些身份意味着怎样的权力和相应的麻烦。

    “如果那个男士是那样高的身份的话,公孙,我们要不要放弃这个行程?”简妮郑重的询问,“别担心,这些货物在木鹿那边同样好出手,甚至我们可以返回港口,在那里机会也很多。”

    公孙对她笑,“我想他不至于对我有太多恶意,只是接下来我也不想再与他们多接触。”她先讲了前天夜里发生的刺杀,她毫无疑问的卷了进去,如果有漏网之鱼,那么她不再和塞冯接触会比较明智。

    简妮走南闯北,也算见惯不惊,想了想,笑了起来,“那你就好好呆在我这里休息,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公孙有些惆怅地笑了一下;“而我其实可以直接返回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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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士坦丁堡

    皇帝对着泛起粼粼波光的月光海面沉默的看着。

    财政大臣看不下去了,“陛下,我想你是喜欢公孙暂时离开的。”

    “喜欢?”喃喃重复了一遍,皇帝骤然惊醒似的肯定了这个说法,“我当然喜欢!我希望她能给我们的军团让让道,让那些将军们招新更容易些,她的竞争性太强了,那些老将军提供不了同样的条件……我喜欢她离开。”

    财政大臣打量着这个老朋友,“那您现在的沮丧是怎么回事?这才不到一个月,您就开始想念公孙了?”

    “我只是觉得寂寞,”出乎意料的,皇帝说了真心话,“你有没有觉得城里一如既往,似乎并没有一个叫公孙的蛮族军团出现过?每个人都出现在他们之前就出现的位置,说着他们曾说过的话,做着他们之前就一直在重复的事,我的老朋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从前的生活就像在一潭死水里挣扎?这太可怕了……”他喃喃自语,用老化却仍然强健的手指掩着生出花白胡须的嘴,“回想起来,我有些疑惑我们从前到底是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财政大臣回顾了一下自己经手的账目,差点控制不住要翻白眼,“或许这个公孙是真的很有生命力,至少在我的账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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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照亮锦绣堆般的床铺。

    塞冯莫洛察万蹲下身,抚摸柔滑的丝枕,随后提起一角被子嗅那上面隐约可辨的香气,眼泪就那么顺着紧闭的睫毛滑下脸颊。

    次仁默默跪在他身后:“少爷……”

    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这个女人的行事简直让人不知该说什么。

    少爷只是生气走了,她却也生气走了。

    少爷在街上傻傻等了她一早上,不得不离开队伍来找她,她却真的离开了。

    世上哪有这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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