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萌芽

    陈赢和周荣两个日常一掐,刚认识他们的杨笑雪都习惯了,她还沉浸在深深的震撼中。

    贵人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杨笑雪毕竟姓杨,她不甘心过贫苦的生活,已经萌发了出人头地的野望,可她仍然囿于时代限制,还是相信父母、亲长曾说过的“贵贱有别”之类的话。

    在这样潜移默化的环境里,杨笑雪没有长成逆来顺受、麻木认命的“赔钱货”,是生来就不甘居于人下可贵品质。

    贵人与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这句话在杨笑雪心中再三回荡,她看着这些与自己同龄的人,看着他们生机勃勃的脸庞,就像看见吴国春三月,枝头冒出的嫩芽。

    “可,这些都是男子的事情啊?”杨笑雪试探着问,她提着一颗心,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蔡文姬,能辩琴。谢道韫,能咏吟。”铁锤缓缓吟诵,想起杨笑雪可能不知道这里的典故,解释道:“蔡文姬乃汉末文学大家蔡邕之女,博学多才,擅长文学、音乐、书法。汉末中原大乱,诸侯割据,原本归降汉朝的南匈奴趁机叛乱,蔡文姬为匈奴左贤王所掳,生育两个孩子。魏武帝曹操统一北方后,花费重金赎回。文姬归汉的故事,老辈人也会讲。谢道韫……”

    “这个我知道,谢家是当时的大世家,谢安谢太傅在一个大冷天召集孩子们谈论诗文,忽然,天降大雪,谢太傅就问‘白雪纷纷何所似?’谢道韫的兄长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却说“未若柳絮因风起。”杨姐姐你说,他们哪个说得好。”玉珠叭叭解释了一堆,笑着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我只见过柳絮,没见过雪,我们吴国很少下雪,冬日最冷的时候,也就早上起来田里庄稼上会结一层白霜。我也见过盐,节度使府用的盐应该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了,可也是微微泛黄的,谁又能把盐撒着玩呢?”杨笑雪摇头,“没见过,实在想不出来。”

    玉珠拍手大笑:“我就说嘛!根本没人想得到,果然只有大世家的孩子,才会把下雪当做撒盐,谁能奢侈得把盐撒着玩儿呢!胜金当时给我们讲这典故,我就说不靠谱。”

    胜金被点名,笑道:“以前没机会,现在有了自己的窝,等我准备好,下回给你看看撒盐是怎么回事儿。”

    “好啊,好啊,我可就等着啦。”

    “我和你说读书不能尽信书,但也没叫你抬杠,我说今天天晴,你非说早上有雾,不能算全天天晴,这还有什么意思?”胜金教训过玉珠,转头对杨笑雪道:“有才华的女子比比皆是,近的有大唐则天皇帝,女子之身登基做皇帝;远的有汉朝解忧公主,远嫁乌孙,稳固大汉边界的安全,促进大汉统一西域。她的侍女冯嫽冯夫人,多次被皇帝册封为使节,持节出使西域。自古以来,有才干的女子很多,以后咱们慢慢学。”

    “真好啊。”杨笑雪叹息,真好啊。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女子掌握权力被赞扬的故事,原来被称赞的女子,不仅仅因为孝顺、贤良、美貌、大度这些细究需要委屈自己的才德,还能像男人一样掌握权力。

    杨笑雪多年后回想起来,最初对权力的向往,就是此时种下的种子。

    “解忧公主是什么样的?冯夫人呢?”杨笑雪现在还不知后事,她只觉得冯夫人是个值得效仿的先辈。

    胜金没有直接说出自己都评价,只是平淡叙述史实:“解忧公主的祖父楚王,谋反未成自杀,她是作为罪臣之后出生的。等她长大之后,朝廷需要有公主作为纽带联络西域,稳固边疆。在她之前,已经有一位和她一样身兼罪臣、皇族身份的堂姐刘细君出嫁乌孙,因不习惯当地风俗饮食,加之思念故国,忧郁而死。”

    “咱们坊里还有阮,也叫秦琵琶,传说就是当时皇帝做给公主,以解思乡之愁的。”玉珠又插话。

    “死了一位公主,并不能阻止朝廷下嫁另一位公主,解忧公主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远嫁乌孙的。她先后嫁了三位丈夫,在冯夫人的辅佐下影响乌孙政局。当时有一位昆弥,也就是乌孙的皇帝,暴虐无道,失了民心,她与汉朝使节合谋击杀,可惜没杀死,反被囚禁起来,又被汉朝官员救出。公主晚年,乌孙政局动荡,她年老思乡,请求归汉,皇帝同意了。回到汉家都城,皇帝赐了田宅、奴婢给她。最后,她在故乡终老。她的长子成了乌孙的新昆弥,次子做了莎车国国王,三子做了大将军,幼子随她归汉,奉养终老。”

    “那她的女儿呢?她没有女儿吗?”杨笑雪追问。

    “长女嫁龟兹王为王后,后被汉宣帝封为公主;次女嫁乌孙翮侯,做了候夫人。”

    “原来是这样,前朝也有公主远嫁。”杨笑雪喃呢,她随杨夫人远嫁,也如解忧公主带着冯夫人远嫁一样,只是杨夫人哪里做得了解忧公主呢?从这寥寥几句话里,就能窥见公主坚韧、果敢、有勇有谋,而杨夫人,连自己的处境都还不明白呢。

    杨笑雪心中有深深的忧虑,不知到自己的前程在哪里,眼神放空转向一边,却见周芽把吊锅取下来,剩的汤水菜蔬全倒进装杂粮饭的大钵里,然后就着大钵唏哩呼噜吃了起来,直把杨笑雪看得目瞪口呆。

    陈赢看了一眼,习以为常道:“你当他为啥长这么壮?”通常陈赢做饭的时候会多放一些菜蔬、汤水,剩下的都给周芽吃。

    “没心眼儿的人长得都壮。”周荣如此评价自己亲弟弟。

    陈赢却以为在骂他心眼儿多,立刻反驳道:“可不是嘛?憨吃憨长。”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胜金连忙打断:“我带了好东西来,赶紧把碗洗一洗,收拾好了我好给大家看啊。”

    周芽扒完最后一口饭,习惯性把饭钵装进吊锅,再把所有人的碗筷都收进去,自顾自去厨房洗碗。陈赢、周荣跟进去帮忙,铁锤扫地、玉珠搬凳子,书楼这个小不点儿也跟着忙前忙后。

    胜金从墙角拿了火盆、火钳过来,把火塘里烧着的木炭夹进火盆,再把火盆端去书房。

    这书房自然不是大人们用的那种,只是一间空阔、偏僻的屋子,屋里八张桌子,一排两张,配有凳子。前面墙上挂了个大大的黑色木板,后面墙上钉了一排排木板,木板上放着杂物,也放着书本。

    窗户大开,寒风刮进来。没办法,他们没有细绢、白纸糊窗户,更没钱点油灯。关窗屋子就黑得看不见,开窗就要忍受寒风。

    火盆放在中间,众人只能感受到微微的暖意。胜金从包袱里取除一个卷筒,展开道:“这是我做的水写布,你们瞧。”

    胜金拿出毛笔,在清水里蘸了蘸,然后落笔写字,只见那黑底白面的厚布上显现出灰色的字迹来。

    陈赢接过笔,周荣去看清水,确定就是普通毛笔、普通清水,视线又转向了布。

    胜金也不吊胃口,直接道:“这个我取名叫水写布。都说白纸黑字,但咱们做了这黑板,也能黑纸白字。我拿黑色布做底,铺一层滑石粉,再刷几层生漆成膜,听说虫胶也能成膜,那金贵东西没处寻摸,先将就这用吧。”

    消泡剂、流平剂、防腐剂、变色油墨什么都没有,做成现在这样已经不错了。上辈子用的水写布清水写上去直接是墨色的,如今是深灰色,布面不完全平整,自然使用寿命也短。但只能如此,笔墨珍贵,将就用吧。

    “真好,不用每天用清水在石板上练,写完后面,前面都干了。”陈赢大声赞叹。

    “先将就用,学会用毛笔,等以后,我再想想办法。”胜金给每人都发了一巻一尺见方的水写布,最后一卷递给杨笑雪。

    “我也有?”

    “怎么会没有呢?”胜金笑道,“你先跟着听,稍后我单独教你。”

    胜金面向众人,“‘嬴秦氏,大一统。传二世,楚汉争。高祖兴,汉业建1。’上回我们学到楚汉争霸,现在接着说高祖兴,汉业建。大家记住这个词,汉承秦制,虽然是汉朝推翻了秦朝,但汉朝的制度基本都延续秦朝,始皇帝嬴政一统天下,才有了秦、汉、隋、唐这些大一统的王朝,不然永远像如今这样,天下分裂成各个小国。话说回来,即便如今,周边各国也天然向往中原,听从中原王朝号令。这不仅仅是中原朝廷武力强大,也有文脉教化的作用。”

    “金哥儿你又要见缝插针说读书重要来,如今的将军,哪个识字呢?”周荣叹息。

    胜金如果要反驳,一句“那你读什么?”就能把他噎死,但胜金没有,他只是笑道:“咱们还年轻,怎么只想着过三五年好日子,要想过一辈子好日子,就要读书。”

    “大家知道为什么中原汉人,要称汉人。外头正乱,今天这个天王,明天那个皇帝,许多城里人早上醒来,不知到哪路王军又打进来了,大家就挂‘汉’的旗帜。汉人自称,源于大汉王朝,这就是人心。”

    “呜——上回还是说过,有人挂‘唐’的旗帜。”韩书楼小声道。

    “是啊,唐也是这样令人向往的王朝,大唐、长安。”

    “金哥儿,你区别对待,怎么小幺儿反驳,你就不说他。”周荣不服。

    “你又不是小幺儿!”胜金笑骂一句:“不过外头读书人是不说这些的,他们不喜欢始皇帝的,说他是暴君,说他暴/政苛责。”

    “嗨,管他们呢,他们还说奴仆下人天生下贱,说女人就是男人裤腰带上的铜板,理他们作甚!”铁锤大手一挥,浑不在意,指着周荣道:“老三,你要是再杠,明天的柴火你想办法。”

    周荣感觉被针对了,委委屈屈点头。

    “好了,好了,我这里有从书楼借出来的史记,这篇《陈涉世家》刚好适合咱们。我抄在黑板上,大家照着写。先在水写布上练工整了,再誊抄在纸上。”胜金转身在黑板上抄写,抄一句讲一句含义,这时候连最坐不住的周芽都端端正正望着黑板,即便写不好,也绝不偷懒。

    等讲完了,一下午的时间也过去了,火盆里的火星都快熄灭了。众人起来跺脚的跺脚,搓手的搓手。胜金走过来,在周荣头上撸了两把,周荣才放下笔,又活泼起来。

    水写布上,周荣写了好几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