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教室，一张张老旧的座椅和黑板出现在张绾涵面前，而底下的学生只有可怜的十个，为七男三女。
张绾涵放下手中的课本，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大字：第六课：家。
“来，今天我们来学习第六课，《家》。在这里，我想问问你们，什么是家？”
无人回答。
如此深浅不一的问题，对于这些还不足十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难以准确表达出来。
张绾涵指了指底下的一个男孩道：“禾殇，你来回答一下。”
一个衣装老旧，却十分整洁的男孩抬起头看着张绾涵面对自己的脸庞，撇了撇嘴站了起来吞吞吐吐道：“家……就是，就是……就是有人的屋子……”
“嗯～不对哦，再想想？”
男孩看着黑板上的字，过了许久，才改口道：“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才是家。”
“嗯，非常好，那让我们来看看课文……”张绾涵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拿着粉笔，小心翼翼地将课文抄写在黑板上，一字一句十分清楚。
「什么是家？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看着每个同龄人身边都有一对男女，他们管他们叫“爸妈”。
但我却没有，我总是一个人地在一个小屋檐下度过，无人管过我。
老师说过要叫我的家长——也就是我的爸妈。但终究没有，因为我本来就没有。
后来我不读书了，倒不是读不下去，而是没有钱，我赚不了钱，也没人给我钱，他们都把这东西看得很重，尤其是我最喜欢的红色的那张。
两年后，我来到更大的地方，我做了一个很多同龄人都想不到的工作，便是记账员！
是的，我在米铺里记账，因为读过几年的书嘛，再加上我心细，很多的小账大账，不管有多复杂，我总能给它算得明明白白的。
在这个米铺里，我学习到了很多，尤其是“年”这个东西，它是许多人最喜欢的东西，听闻有很多人都在盼着过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听他们解释说——过了年，就能和家人团聚了。
家人，多么陌生的词啊。」
抄写到此处，张绾涵便停下了笔，黑板已经被写满了一大半。
“来，让我们来看一看……”
红白两种颜色的粉笔在张绾涵手中交替使用，一个下午过后，黑板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字，课文倒是没有继续写下去，应该是下一节课的内容了。
布置完作业，张绾涵拿出讲台上的十个作业本，开始一个一个批改起来。
这是最后一件事了，只要改完这些，就能放学回家了。
翻开最后一个禾殇的作业本，上头是一个个大字，字体端庄有力，写得十分漂亮。
张绾涵点了点头，翻到了下一页。
而这一页的内容，令张绾涵有些呼吸不畅：张老师，你像一朵玫瑰一样，又刺手又美丽。我能握着你的刺，用流血的代价一直爱着你吗？
张绾涵调整了一下状态，缓缓道：“其他人可以走了，禾殇留下！”
九个人陆续离场，禾殇一改先前的模样，笑着站在张绾涵面前，他的仪容依旧干净整洁。
“请你好好地和我说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禾殇看着作业本上的几个字，缓缓道：“就是，写给老师的啊，感谢老师对我们的辛勤栽培，这份嗯，用鲜血来爱，不过分。”
张绾涵越听越觉得毛骨悚然，摸了摸对方的额头，确认对方没有发烧过后，叹了一口气：“禾殇，最近几头你就不要来学校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吧。”
可禾殇却未离去，低着头，心情明显十分低落：“老师是不喜欢吗？是我做得不好吗？”
张绾涵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将作业本交给禾殇后，便走了。
看了下便签，接下来该去车站那边等着朋友送来的药了。
她有心脏病，必须每天按时服药，而金她的药食用地差不多了，前些时日便叫朋友捎些药过来，在车站边汇合。
车站离学校的距离并不是很长，十来分钟便到了，空荡荡的站台下，张绾涵坐在了一把椅子上，等着车子的到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本就不怎么亮堂的车站，变得更加昏暗，直到太阳彻底落山，月挂枝头，张绾涵意识到了不对。
车子没来——或是已经过了，而自己的朋友并没有等他。
张绾涵翻了下包，本该出现在她眼前的药盒并没有出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药落在了教室内。
没有犹豫，张绾涵立刻起身要回教室服药，却忽然之间感到心脏一阵刺痛。
她的心脏病复发了。
在这无人的地方，这种病一旦复发，没有药物的暂时压制，那也只能等死了。
可张绾涵并不想死。
她来到这地方任教也才区区两年而已，只要自己再熬一年多，就能获得保研资格了。
张绾涵捂着心脏，一点一点往车站外走去，几米的距离却如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咕咕——
夜莺的叫声响起，张绾涵倒在了地上，彻底起不来。
她看着远处指甲盖大小的教室，心里一阵悔恨。为何自己出来前没有好好得检查一下自己的包？如果当时细心一些，也不至于落得现在性命堪忧。
张绾涵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清风拂过她的脸庞，带来一丝凉意，不远处似有什么东西滚落而下，来到张绾涵面前。
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的张绾涵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瓶子，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
那是一瓶药——复方丹。
正是治疗心脏病的药物。
张绾涵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打开瓶盖，倒出些许塞入口中。
……
几十分钟过后，张绾涵大喘着气缓缓起身，转过头看见不远处随风飘荡的红色袋子，袋口正一荡一荡地飘着。
她打开袋子，看见里头正放着几瓶药，正是张绾涵摆脱朋友带来的药物。
“真是的，药放这了也不说一下，害得我差点命都没了。”
收拾好东西，张绾涵提着袋子便走了回去。
而在后方的一棵树下，正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
自那天之后，张绾涵便不再叫人带药，而是每月独自走上几十甚至上百公里去城里拿药。
又是一年秋，树叶泛黄，缓缓落下。
张绾涵正批改着作业，在她将最后一本作业本交道孩子手上之后，便提着包要回家去。
村里的道路十分宁静，并没有城市里的那种喧嚣。尤其是在这傍晚之下，清凉的微风吹得十分舒适。
路过一家小院，张绾涵停了下来。
这是禾殇的家。自上次叫他回家后，他已经有半个学期没来学校了，倒也不知道如何了。
张绾涵想了想，到底还是自己教过的学生，这个冬天她就要回去了，再见一面也是不枉这师生一场了。
“咚咚咚——”
门咯吱一声，开了。
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女子，她的头发很乱，感觉是刚睡醒一般。
张绾涵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打断:“抱歉，刚刚在屋内做饭，衣服有些不整洁……”
“没事，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禾殇的，请问他在家吗？”
一听到禾殇这个名字，女子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莫约有五六分钟，女子缓缓道:“他死了，就在几天前，是落崖而死的。”
张绾涵心头一紧，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他叹了一口气:“默哀。”
便走了。
她有些自责，如果自己没有赶他回家，让他一直学下去，会不会就不会有这种结果？
回到家，张绾涵习惯地拿起桌子上的药，吃了两片。
嗯，甜的。
她打开书本，开始为明天备课，这几天已经将第六课教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些便可以收尾给这些孩子做练习题了。
嚼着嘴里的药，张绾涵的笔停了下来。
她猛地抬起头——药为什么会是甜的？为什么还要用嚼的？
她再次打开药盒，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颗颗药片，而是软糖……
现在，要赶去县城买药基本是不可能的了，半路上就能要了她的命。
张绾涵瘫软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目中无神。
直到第三天，有人在城里的一条小道上发现了蜷缩在地上的张绾涵，她的手上拿的是为数不多的药片。
谁也不清楚她是如何从半夜出发，赶到县城的。
她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笑了笑。
……
“所以，我有罪。”她看着石白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将禾殇赶了回去，导致了他的死亡……如果我将他留下来，或许他就不会死了，我就保住了一个孩子的命……”
石白玉看了看剩下的三个人——
“那么，第二个就你吧，请你诉说一下自己的故事。”
那是一个小女孩，她用着稚嫩的眼神看着石白玉，嘴唇微微颤动：“其实，死的并不应该是禾殇。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