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转眼那令人窒息的高考来临了。

    七月六日，班主任袁克南老师给大家作了最后的考前动员，强调了一下考试期间应注意的事项。其实对于复读生来说，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了。现在大家都只有一种心理，就是快点度过这高考的三天。接下来，袁克南老师给每人发了普通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考试档案袋和一本《湖北招生》，让大家填写自己的档案。

    下午，由于不上晚自习，许多同学吃过饭便三三两两的上街玩去了，大家都信奉一句话：不考不玩，小考小玩，大考大玩。上官致远没有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饭，他决定到姑姑孙水莲的家中去一趟。走在校园中，上官致远发现作为考场的教学楼已经封闭，校联防队在体育老师傅斯川的带领下又在学校的各处加强巡逻。

    来到南门巷姑姑孙水莲的家，上官致远打量着这比农村一般的家庭还要贫穷的家，看到比她实际年龄老许多的姑姑孙水莲心中有说不出的凄凉。尽管上官致远和孙水莲没有血缘关系，但举目四望，这却是上官致远唯一能找到亲人感觉的地方。

    姑夫古光宗这时正在一间房里捣鼓他的“宝贝”，见到上官致远，忙出来热情地打招呼，但很快又钻了进去。

    古光宗房里的那些东西说是宝贝，其实是些破铜烂铁：像锈迹斑斑的铁钉、螺帽和废旧铁丝等放得满屋都是，还有别人扔掉的时钟、计算器、文具盒和电子表等他都视若珍宝专门放在一个大柜子里。其实这些东西大都是没有用处的，他却像一只蝜蝂一样总是不遗余力地往回捡。为这事孙水莲不知跟他骂了多少回，甚至动手扔过他的这些宝贝，可是收效甚微。屋里的废弃物日渐增多，简直成了一个废品收购站。天长日久，孙水莲见古光宗已食痂成癖就干脆懒得管他,而本来很狭小的房子却要让他占用一间来堆放这些没用的废弃物。

    平时很少来的上官致远一来，孙水莲便忙活开了，毕竟上官致远快要高考了，她想趁此机会给上官致远做点好吃的。上官致远则坐在房里看电视,那是一部老掉牙的国产黑白电视机，由于有些年头了，图像不怎么清晰，上官致远干脆关起了电视去辅导古欣欣做作业。

    “老古，老古……”厨房里炒菜的孙水莲在叫古光宗，由于古光宗在房里面没听见，孙水莲不由提高声音骂了起来，“老不死的，去打点酱油来……”古光宗听到孙水莲的骂声忙钻出房来，他特别怕孙水莲骂人，而街坊邻居对此已习以为常。

    不一会儿，古光宗拎着酱油回来了，他顺带捡了一个破旧的玩具汽车回来。他把汽车给了正在做作业的欣欣，欣欣高兴地拿起汽车玩了一下，但很快被她扔到一边去了。上官致远注意到，那玩具汽车不但很烂而且很脏，连轮子都只剩下三个了，也不知道姑父是在那个旮旯里捡回来的。

    这时，古光宗见上官致远坐在那里一副挺无聊的样子，于是问他看不看书，上官致远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古光宗钻进自己那间“储藏室”里拿出几本书来。上官致远拿来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原来一本是《毛*东选集》第三卷，还有一本是不知哪一年出版的《农村百事通》，最后，上官致远接过古光宗手中那本被撕得无头无尾样子非常的破旧的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无意中在书脊上看到“当代”两个字，原来这居然是他最喜欢看的文学期刊《当代》，于是上官致远不由贪婪地看了起来。

    “致远，吃饭了。”孙水莲终于忙活出了几道菜，便在厨房里喊了起来。古欣欣听到妈妈叫开饭了，于是忙着搬椅子。

    桌子上的菜对于这样的家庭来说已经够丰盛了，孙水莲今天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她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东西几乎都拿了出来。常言道：“夫荣妻贵”，孙水莲这辈子遇上古光宗这样一个窝囊的男人，可谓饱尝人情冷暖阅尽世态炎凉，她对丈夫已没指望了，但她希望上官致远能考上大学，将来有发迹之日，那样她脸上也有光彩，街坊邻居也不至于这样瞧不起她。

    “致远，喝，祝你明日考试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古光宗望着这往日不曾有的满桌菜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他和上官致远频频碰杯，大有一醉方休的势头。

    上官致远刚喝完一杯，古光宗又给他倒了一杯，上官致远本来不喜欢喝白酒，今天由于是盛情难却就喝了两杯，现在他面对古光宗的兴致，不由有点面露难色。

    “致远明天要考试，你让他少喝点。”孙水莲向正喝得晕头转向的古光宗说，说完便盛了一碗饭给上官致远。听罢孙水莲的话，古光宗方才作罢，于是让上官致远一人吃饭，自己便一人自斟自饮。

    在姑姑家吃过饭，上官致远便告辞了，出了南门巷来到建设街。这条街是曾经是富川老城的三条主街之一。向东一直通往小东门，出城就是城隍庙，米琼家在城隍庙旁的小东门；向西直达小西门，出城后右拐便是西郊的蟠龙山，富川完中建在蟠龙山上的儒学垴。

    由于喝了几杯酒，上官致远居然搞错了方向，他晕晕乎乎的往小东门方向走去。当他抬头看到已经走到小东门的时候，心想不好，米琼家不是住在小东门吗？

    “致远！致远！”分明有人在喊他。上官致远抬头一看，果然是米琼，此时，她和姐姐一起站在二楼的阳台上。

    “你家就住在这儿啊？”看到米琼，上官致远多少有点尴尬。

    可没想，米琼居然飞奔下楼来了，片刻间站在了上官致远的面前：“致远，你什么时候来的，上我家去玩会儿吧。”

    “不了，我从我姑姑家来，这不，我是到学校去……”上官致远感觉头有点晕，见到米琼虽说心里有说不出的愉快，但他却不好意思到她的家里去，他觉得见到她家里人会手足无措的。

    “你是不是喝酒了？连方向都搞错了……”米琼不由笑出声来。

    正当他们在说话的时候，米琪则在阳台上看着上官致远。以前，她只是在照片中见到上官致远，她觉得那只是一个很朴实和普通的乡下男孩子。今天见到上官致远，她老远就认出来了，她觉得上官致远比照片上长得好看，只是神情好像有点忧郁，她不明白妹妹这样开朗和外向的性格怎么就和一个普通的乡下大男孩搅和在一起。

    “妹妹，是你同学啊？”阳台上的米琪大声喊道，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他是来找你的吗？”

    一会儿，米琼对上官致远挥了挥手，就上楼去。

    上官致远终究是不肯到米琼的家里去，他内心抗拒和她太过亲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次见到靓丽青春的米琼，他心里就有压力，即便在大街上跟她说话，都免不了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彼此之间，除了城乡差别、社会壁垒，高考又将是一道人生的分水岭，以后，他们将按照各自的人生轨迹来运行。

    米琼回到自家，站在阳台上，目送上官致远远去的背影，她猛然想到：明天，即将是高考了！

    第二天，当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富川完中这所百年老校的门口，人们发现这里已经禁止通行，大门的上方悬挂着一个条幅：“全国高考富川县富川完中考点”。而校园的侧门都被警察守住了，作为考场的教学楼周围都划上了警戒线。每年的七月七日是一个让全国的每一位参加高考的考生都感到不一般的日子，然而这一天照样和别的日子一样日升日落，别无二致。

    上官致远这天起得特别早，他把所有考试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并上厕所去排除体内多余的废物。

    高考的第一场照例是语文，作文题目是命题作文《尝试》，文体和去年一样也是写记叙文。规定700字的作文，上官致远洋洋洒洒写了成千字文。

    多年以后，有人这样评价1994年高考作文，说《尝试》不仅切合考生实际，而且切合社会实际。因为处于青年时期的考生，好奇心特别强，他们万事总想试一试，哪个心里没有几个尝试的事情。所以，这个题目做到了人人有事写，个个有情抒。

    不过，也有人说，90年代，独生子女日益增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现象日益严重。所以《尝试》这个高考命作文鼓励学生万事尝试尝试。这不仅有助于培养学生生活自理的能力，而且有利于培养学生勇于实践、敢于创新的精神。

    其实，这种说法还是有失偏颇，当年参加高考的农村考生，基本上都出生在70年代，家中的兄弟姐妹多的有十几人，少的也有三四个，独生子女其实很少。

    语文考完后，在上厕所时，上官致远碰到了赖天阳。

    “致远，你帮我分析一下，你说我的作文是不是跑题了。”赖天阳一脸的纠结。

    “今年的作文你也能跑题，我可真是服了你！”上官致远很是有点诧异。

    “赖天阳只怕是昨晚‘跑马’了吧，还跑题！”不知什么时候，黎小牛也站在了厕所尿池旁，黎小牛还是死性不改，见到赖天阳就喜欢开玩笑。

    “去去去！你一边去！”赖天阳不想黎小牛此刻跟他开玩笑。

    黎小牛走后，上官致远问赖天阳：“你到底写的啥，这么担心跑题。”

    “我写的是那年去新疆、云南闯荡的事情，算是在社会上的种尝试。后来，历尽千辛万苦，从中悟出一个道理，读书才是硬道理！”

    “这个选材和立意都挺好的，怎么会跑题？”上官致远道。

    “致远，你有所不知，我把和易弦谈恋爱的事也写进去了，还写得挺污的。”赖天阳说。

    “你写那干什么？高考作文也不知道唱点高调，却写那种低级趣味。”上官致远说。

    “我不是觉得那社会经历，这不仅仅是事业上的尝试吗？这选材未免也太单薄了！心想这爱情也是永恒的主题，也值得尝试尝试，于是就想借机讴歌一下。”赖天阳道。

    “不过，我总觉得我们是在校生，去尝试谈恋爱，这个不应该提倡吧？！这在立意上就有了瑕疵，似乎格调不高。”上官致远说。

    “也怪自己，在外面把心给搞野了，忘了自己还是个学生。”赖天阳说，“看来，我这篇作文是有点跑偏了。”

    “我的分析权当参考，你千万别多想了，不要影响下一场考试。”上官致远安慰道。

    俩人说着的时候，厕所的外墙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贴上了广告，原来是咸安市劳动局就业培训中心的招生简章，旁边还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毛笔字：“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打工去！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何不潇洒走一回？”

    转眼间，紧张的高考三天一晃就过去了，而富川完中考场却爆出一个特大新闻：高三（四）班的金欢欢在考数学时涂改替换别人的试卷被抓获了。这事很快上了富川县电视台，消息一爆出后，金老师见女儿这样不争气，整个人都蔫了。

    上官致远在考完试后，把一大袋废旧试卷放到了姑姑的家里，本来他想去和米琼说声再见的，但他迈不开步子。

    宿舍楼下有许多家长来接孩子的。上官致远把自己的行李刚收拾好，黎小牛钻了进来。

    “致远，等下跟我一起回去吧。”黎小牛家住阳辛镇，等下他爸爸黎大牛租车来接他。

    “赖天阳呢，他不回去吗？”上官致远问道。

    “我才不管他，那人一准又钻到易弦房里去了。”黎小牛说。

    正当上官致远犹豫的时候，黎大牛租的一辆四门六座面包车从西门开进了校园，只见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戴着一个墨镜从车里下来了。

    “致远，我们下去！”黎小牛扛起行李喊了一声。

    “嗯！”上官致远答应了一声，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被子和衣物跟在黎小牛后面下了楼。没想在楼道的拐角碰上赖天阳和易弦。

    “这么快就回家了？”赖天阳问了一声，“我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呢。”

    看到易弦，上官致远冲她点了一下头。易弦跟上官致远还不是很熟，只是抿嘴笑了一下。

    “那我和小牛先走了。”上官致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