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城歧风眼见夏林儿脸色惨白，怒目圆瞪，一双颤抖的唇似乎随时都会喊出出格的话来，简直胆战心惊：一旦夏林儿表现出不合情理的抵触，司城圣山就极有可能怀疑夏林儿知道那些见不得光的事，那夏林儿顷刻间又将命悬一线。

    “夏姑娘，”司城歧风轻声说道，试图安抚夏林儿心中的惊涛骇浪，“那你我要成为师兄妹了。”

    夏林儿瞥他一眼，只觉满膛怒火几乎压抑不住。

    “噫，二少爷！”钟真真说，“我们也要做师兄妹了呀，你怎么光跟我五师姐说？果然你平日陪我五师姐练剑，与我五师姐亲得很。”

    “哦？”司城圣山问，“夏世侄常与吾儿练剑么？”

    司城歧风脸色一阵发白，说道：“机缘巧合过过几次招罢了。”

    “夏世侄武艺比你如何？”司城圣山问。

    司城歧风犹豫了一下，答：“孩儿疏于练习，不是夏姑娘的对手。”

    “你确实不像你大哥勤勉，”司城圣山道，“不过好歹也是为父亲传，夏世侄能赢过你，看来身手很好。”

    “我五师姐练功最勤了，”这时钟真真又插话说，“简直一天到晚闷在自己的小院里苦练。”

    “是吗？”司城圣山望向夏林儿，“难怪吾儿青睐，夏世侄心怀抱负，果然与众不同。”言语间俨然就是个宽仁开明的长辈。

    夏林儿越听越气，只恨不能跳起来当场撕下这魔鬼的面具。她只得拼命压抑住胸中怒火，迎住司城圣山的目光，说道：“小女自知倚靠不了父母，身无长处，唯有练剑罢了。”

    司城圣山点了点头：“夏世侄有志气。歧风，你确实该跟夏世侄多练练，多学学。”

    “是，孩儿知道了，父亲。”司城歧风一面答着，一面望着夏林儿那张毫无惧色的倔强的脸，真是又佩服，又忧心。

    “聘书已送，”司城圣山向蓝无心说道，“我就先走了。”

    “好，”此时的蓝无心显得格外温婉，“二月初八，我等你。”

    司城圣山和司城歧风离开后，清灵阁简直炸开了锅。姑娘们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师父竟然有朝一日会嫁给高高在上的司城宗主，而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成为剑宗弟子。

    蓝无心夙愿得偿，捧着聘书飘飘然地回了房，甚至没注意到夏林儿就跟在身后。她关上房门，回过身，才看见夏林儿不知何时已跟了进来。她“呀”一声惊叫，紧接着连连拍着心口，说道：“哎哟，林儿，你想吓死师父吗？”

    “师父，”夏林儿问，“到底怎么回事？司城圣山为什么突然要娶您了？”

    蓝无心抑制不住地微微笑着，将聘书好生收进抽屉，说道：“他娶我是迟早的事，这有什么奇怪？”

    夏林儿难以置信地瞪着蓝无心欣喜若狂的脸，司城圣山不可能当真对师父有情意，此事必然有特别的原因。

    她想起一事，试探地问：“上次我给您的剑谱，您没有给他？”

    “我怎么能不给他？”蓝无心得意地说，“只是那剑谱本就只有一半，我不过是又撕了一半，给他一半，自己再留了一半罢了。”

    “什么？”夏林儿心头一颤，这简直是老虎嘴里夺食。

    “师父想过了，林儿你说得对。”蓝无心喜滋滋地接着说，“他司城圣山太不要脸了，叫我空等这么多年，还指望我会老老实实把剑谱还给他。我就对他说，这半份剑谱，我就留着作嫁妆，今后谁要娶我，这剑谱就是谁的。我本以为司城圣山不吃这套，没想到他还挺在意这剑谱，今日突然来下聘书了。——也或许他借坡下驴，鳏居多年，本就想来求娶了罢。”

    夏林儿看着蓝无心满面桃花喜不自禁的模样，又心疼又气恼，没想到自己那剑谱，恰成了将师父推入火坑的助力。她冲口道：“您不能嫁他！”

    蓝无心这才注意到夏林儿急红了眼的反常模样，暂按下满心欢喜，问：“怎么了，林儿？师父嫁给司城圣山，你不高兴吗？”

    “师父若有好归宿，徒儿当然高兴，”夏林儿说道，“可是司城圣山绝非良配。”

    “为什么？”蓝无心不解道，“他司城剑宗何等繁盛，我若做了司城夫人岂不风光无限？便是你们也一同沾光啊。”

    “司城夫人哪有这样好做？”夏林儿说道，“司城圣山本是有夫人的，可那夫人现在怎样了？”

    “林儿你这话什么意思？”蓝无心皱眉道，“你是说他克妻吗？我们习武之人光明磊落，可不在意这些玄虚的东西。”

    “徒儿不是这个意思。徒儿是说……”夏林儿看着蓝无心一脸困惑模样，真是有口难言。她若吐露司城圣山的真面目，也不知道师父会做何反应，但若不说出实情，师父绝对不会放弃嫁给司城圣山。

    她陷入两难，偏偏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也没有。如果与司城歧风商量，他会怎么说？司城歧风一定会让她保持沉默，因为透露真相过于冒险，一旦师父不能保守秘密，她就会陷入危厄。

    可是，师父养她长大，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师父跳入火坑？就算粉身碎骨，她也必须阻止。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说道：“师父，徒儿有话要说。”

    “哎哟，林儿，你跪着做什么？”蓝无心赶紧去扶，“地上凉，你快起来。”

    夏林儿却不肯起来，说道：“师父，徒儿要向您请罪，一直以来，徒儿都骗了您。”

    蓝无心一愣。

    夏林儿接着说：“有一个秘密在徒儿心里藏了许多年，徒儿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因为徒儿害怕一旦秘密泄露，徒儿就将万劫不复。可是现在，徒儿再不说，只怕师父您也要万劫不复！”

    “傻林儿，”蓝无心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在说什么呀？”

    “师父，”夏林儿问，“您听说过曾经的天岭迭家吗？”

    蓝无心皱起了眉，道：“天岭迭家？你是说三十年前消失的那个天岭迭家吗？”

    “是，”夏林儿道，“虽然年岁久远，但师父看来听说过？”

    “那时候迭家在武林中炙手可热，”蓝无心道，“我当时年纪虽小，也对迭家耳熟能详。但突然之间，迭家销声匿迹，再也听不到他们的音讯。三十多年过去，也没人再提迭家了。林儿，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迭家？”

    夏林儿的脸上出现一丝落寞，她还记得父亲述说的家族之痛。迭氏剑谱最上乘的部分依赖迭氏血脉，致使迭家在武林中万众瞩目。然而，也因为依赖迭氏血脉，迭家难以收招子弟，壮大门楣；而即便是迭家后人，真正能够练成迭氏剑谱的也寥寥无几。因而迭家在武林中空享盛名，实际却风雨飘摇。

    到了祖父那辈，更是只有祖父一人练成罢了。

    祖父悉心教导，但后辈中显然无人继承家族的天赋。想到自己百年之后迭家必遭祸端，祖父因而带着族人隐居，迭家忽然之间在武林中消失。

    谁想，终究有人没有忘记迭家，多年后迭家还是惨遭灭族之祸。

    那夜过去，天亮之后，她从雪地里爬起来，如行尸走肉般下了山，经过叔伯的屋舍，她看到了被杀害的叔伯婶婶和堂兄姐们，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她害怕身世暴露，无法与人亲近，见到谈笑的人群，甚至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师姐妹，她也总是下意识地避开，因为她总会想起家人被杀害时的那些欢呼笑语声。

    而如今，她就要坦露这深藏的秘密。

    夏林儿直直地望着蓝无心。“因为，”她说，“徒儿就是迭家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