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相让

    “咚!——咚!咚!”

    三更鼓响了。像是害怕后悔似的,司城歧风一下子从夏林儿身前离开,站起身,走到一旁平复着喘息。

    夏林儿握着剑,也站了起来。

    “走吧,”司城歧风说,“司城圣山的院子很偏,我们速战速决,不会惊动其他人。至于蓝阁主,我会负责把她打晕。”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一丝惊讶在司城歧风脸上掠过,但很快他又恢复镇定,显然早有预料。“大哥。”他平静地唤了一声,是司城业成,他早注意到这一个晚上大哥一直都在盯着他和夏林儿。

    “你们要做什么?”司城业成冷冷问。

    “我若说不过是些男女夜间幽会会做的事,大哥信吗?”司城歧风道。

    “那要拿着剑?”司城业成说。

    司城歧风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你装糊涂很久了,现在是不打算装下去了吗?”

    “我问你要做什么。”司城业成加重了语气。

    “你心里不清楚吗?”夏林儿这时说道,“何必多问?”

    司城业成冷冷注视着夏林儿两人,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杵,说:“你们要出去,先过我这关。”

    司城歧风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恐怕不是我们的对手。”

    司城业成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紧握着手中的剑,剑鞘抵在地板上吱吱作响。

    “大哥还记得娘说过的话吗?”司城歧风缓缓道,“娘过世时我虽然还小,但我记得她说过的话。娘曾说,我们虽是武林世家,兄弟间若有矛盾,却也不该刀剑相向,也该讲道理才是。兄弟两个总有更占理的一方,不占理的那个,就算再心中不甘,也要相让。

    “大哥你曾问我褚家的事是不是和我有关,那事不仅和我有关,褚家便是我带人灭门,因为父亲想要褚家的藏药炼什么长生不老药。”

    夏林儿讶异地望了司城歧风一眼,她虽知司城歧风另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却也不知他做过这种杀家灭门的事情。

    司城业成一言不发地听着,反而并不惊讶。

    “还记得我十一岁那年吗?”司城歧风接着说,“我离开家门整整一个月之久,直到过完年才回来,你一直追问我去了哪里,我总说是父亲让我在山里跟着一位师父学艺。其实,我去了浔山涂家,就是那年被灭门的涂家,那也是我替父亲做的。因为涂家实在是我们的对头,在父亲看来是必须满门皆斩的。

    “而夏林儿,你曾问我她是什么人,却又不敢听我明说。你没有猜错,她是某个被父亲屠杀的家族的遗孤。那是我七岁那年,你十二岁,父亲带你去了一座深山,那里男女老幼死状甚惨。你向我说起,却又担心我害怕没有细说。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屠杀那夜父亲带我一起去了,而目的仅仅是那个隐居家族的一部剑谱。”

    夏林儿在旁听着,不由得因为怒火与仇恨而发起抖来。

    “不止于这些,”司城歧风接着说道,“江湖上那些悬而未决的惨案,不少都是父亲的手笔。而我从七岁起就成为了他的杀人工具。你是否曾觉得奇怪,为什么每个月的初一,父亲必定会在酉时之前让你离开书房。因为每月初一的酉时,是父亲在我身上下的蛊毒发作的时间,父亲不能让我发作的样子被别人看到,总得将我关进书房折磨一番之后给我解药,好让我继续乖乖做事。你曾非要看我腿上的伤,但那根本不算什么。”

    司城歧风解开腰带,褪下了身上的衣服,少年整个上身裸露出来。院外的红灯笼映进来猩红的光,只见少年原本光洁的躯体布满了各形各色的伤痕。

    夏林儿倒吸了一口气,眼中不禁滚起了泪花,那日在易玄山庄崖壁的坑洞里,司城歧风身上虽然满是淤青,但还没有这些伤痕。以血肉之躯承受这一道道伤痕该是何种滋味?

    司城业成的脸色也一阵发白。

    “还有娘,”司城歧风套回衣服,接着说,“也是在发现父亲做的那些事后被父亲杀害。大哥既然见过了娘的遗骸,应该不难想像娘死时的惨状。大哥,这些年你替剑宗惩恶扬善,但其实最大的恶人就在你的身边。现在,我要终结这个罪恶,大哥,请你最后再糊涂一次。”

    司城业成手中的剑发出“嘤嘤”的颤声。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志得意满,身为司城宗家的嫡长子,受父亲诸多倚靠;因为有个被当作笑话的弟弟,他做任何事总是尽心竭力。却原来,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笑话。

    就连他引以为傲的剑术,也在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的弟弟之下,这个小他五岁的弟弟,隐忍这么多年的弟弟。

    曾经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有多么可笑。

    在父亲眼里,他也是及不上弟弟的吧?

    惩恶扬善是假的,高人一筹是假的,他司城业成有朝一日竟也会觉得自己如此一无是处。

    他望向屋里那幅画像,就算再心中不甘,也要相让吗?

    “咣”一声,他手中的剑跌落在地。

    “谢大哥。”司城歧风牵起夏林儿的手,带着她从司城业成身边走过,走出了房门。

    高大的男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屋子,在那幅画像前颓然跪倒。

    “为什么……”他伏在画像底下颤抖着问,“为什么?”

    -

    子时,闹洞房的人早已散去,司城歧风带着夏林儿潜到司城圣山的院子,卧房的红烛已经熄灭,只在书房还亮着一点零星灯火。

    “老匹夫还没睡。”司城歧风说。

    “他一定是在研究从我师父那里凑齐的剑谱。”夏林儿说,“我们正可趁他入神从后窗偷袭。”

    “他的书房根本不设后窗,”司城歧风说,“只能正面突击。我们一同闯入,我以快招压制,你适时给他致命一剑。如果运气好,一息间就能得手。但这个魔鬼非常警觉,轻松得手的机会很小,待会儿多半是场恶战。”司城歧风说着有些担忧地看向夏林儿。

    “我明白了。”夏林儿只是简洁地答道。

    司城歧风顿了一下,又说:“他的案上会架着一把剑,是他惯用的,此外,他腰间也缠着一把软剑,是种很怪异的兵器。司城圣山还是个武痴,所学很杂,他使出什么怪异招式都不用惊慌,以你的聪明定能随机应变,只要沉着应对便是。”

    “好。”夏林儿答。

    “这人内力极深,扛伤得很,”司城歧风又提醒道,“除非已经咽气,否则都不能掉以轻心。林儿姑娘千万不要心慈手软。”

    “好。”夏林儿又说。

    司城歧风凝视着她,一阵沉默后,又说:“林儿姑娘,你一定要活下来。”

    “你也是。”夏林儿说。

    然后,两人再不看对方一眼,一同望向书房窗户映出来的那一点忽明忽暗的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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