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雨点窸窸窣窣地落在草坪上，开出一个个小水花，雨丝如针如线，洋洋洒洒地飞织在天空，织就一张雾蒙蒙的薄网。

    天空是蓝灰色的，像清蓝色的底片泼洒了暗色的墨水。

    归慕坐在餐桌前，听见汤勺碰撞瓷碗的声音。她很好奇裴靳琸的黑胶机，在她印象里，这是上个世纪的物品，她问“你平时喜欢用黑胶机听歌？”

    裴靳琸瞟了一眼黑胶机“那个吗？”，松松软软的头发显得他异常随意慵懒，声线也是，“好早前在香港淘的。”

    “听粤语和老上海的歌曲会很有感觉，当然了，我更喜欢用它来听现代歌。”

    “我之前在澳洲淘了一个音响，不过现在也没拆开用。”

    “工作太忙了？”

    “嗯。”

    “那你平时会听古典音乐吗？”归慕一直以为黑胶机更适合放古典乐。

    裴靳琸摇头，坦然说“不适合我。”他把汤勺放下：“就像有人不喜欢香菜、不喜欢甜食，是天然不喜欢，不代表它不够好。人也是，做不到人人喜欢，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重要。”

    归慕极轻地点头。

    很多时候她在人际交往中更多的是缄默者，并不是因为她的孤傲，而是归慕不喜欢过多解释一些原因，她更希望自己是一个有智慧的思考者，而不是无知的发言人。

    裴靳琸询问“饿了吗？”

    从中午到现在归慕没有吃任何东西，如果不是裴靳琸提起，归慕都快忘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肚子说“有点。”

    裴靳琸被她下意识的小动作可爱到了，止不住地弯起了嘴角，眼睛也是，他穿了一件半高领毛衣，他不想被归慕发现，伸手扯领口，把自己的半张脸藏在毛衣下面。

    等唇角归回原位，才露出半张脸，“面可以吗？我平时不怎么下厨，家里没有其他的菜。”

    “方便面？”

    裴靳琸将碗垒在一起，起身，椅腿在地上发出声音，他笑“大学写代码时吃的太多，已经对它免疫了。”

    归慕跟在他身后，问“你大学学的是计算机？”她走进，把他放在料理台上的碗放在水槽里，“我来洗吧。”

    裴靳琸没推辞，他不会拒绝和她待在一起的提议。

    归慕散落在肩膀的头发，细细软软的，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心动。裴靳琸敛起笑意去烧水煮面。

    回答了归慕刚刚的问题：“在江大念的计算机。”他找出鸡蛋还有香葱，问“香葱吃吗？”

    “吃的。”归慕说，拿过他手里的香葱在水龙头下清洗。

    裴靳琸低着头剥蒜，“以前接外面公司的活儿，一连着几天都在宿舍里写代码，就囤了很多泡面。”

    归慕诧异，像他这样的富二代怎么会在外面接活，毕竟他不缺钱。

    裴靳琸像懂归慕心里在想什么，偏头解释说“纯属为了玩儿。”

    归慕“……”

    “公司的单挑战性高一点，虽然说不是特别喜欢这个专业，但确实是挺有趣的。”

    归慕又问“不喜欢为什么要选？”

    “物品不喜欢可以将就。”裴靳琸隐晦不明地说。

    归慕抿嘴，把洗好的葱递给他，反问“你不也觉得计算机挺有趣的吗？”

    裴靳琸伸手接过，葱还滴着水落在料理台山，他眼睛落在她秀净的脸上，“人不一样，”凸起的喉结滚了又滚，他说“我喜欢的才有趣。”

    水滴顺着归慕的指尖滴在地板上，裴靳琸的目光太炙热，归慕耳根子太软，有些招架不住，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先出去了。”

    裴靳琸不许，拉住逃跑的归慕。

    归慕心下一惊，回头，慌乱地看他。

    裴靳琸反问“你跑什么？”

    归慕不回，想抽回手，但他紧抓着不放。

    归慕抬头看他。

    裴靳琸笑着放开手，语气温柔，“你的包我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了，饿的话可以剥橘子垫下胃，如果无聊的话就打开电视，遥控器在茶几右手边的抽屉里……我的烟也在茶几上，不过有些烈。”

    他随手抽出一张纸巾帮归慕擦拭她湿漉漉的手，纸巾的纹路摩擦着手背上的皮肤。

    纸巾一点点被浸湿，归慕听见裴靳琸说“还有，不要胡思乱想。”

    归慕极轻地抽出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手握住他刚刚握的地方，那一刻因为裴靳琸温柔的目光，归慕想全盘托出，但就是因为他温柔的目光，最后她只能小幅度地点点头，说“好的。”

    归慕走到客厅，裴靳琸握住的地方还留存着他手心的热度。

    归慕坐在沙发上，想起了洗完澡后自己不小心进了他的书房，看见了隔断上挂着的平安符。

    金黄色的，小小的，上面用红线勾勒出“平安”两个字。

    她没想到裴靳琸到现在都还留着。

    归慕打开了电视，余光扫到了唱片机，她不知道看什么就转停在中央一台看新闻。

    裴靳琸出来的时候，归慕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小小的一个窝在沙发里，他喊她名字“归慕。”

    “诶。”

    “过来吃面了。”

    “好。”

    裴靳琸帮她推椅子，归慕低头看了一眼，面相还不错。

    裴靳琸握住筷子，先降低她的期待，说“别抱有太大的期待，我平时不怎么做饭。”

    归慕了然，故意扫视了他一眼，说“看出来了。”

    裴靳琸想挽回点形象，“工作太忙，没时间做，”他颇有自信地说“如果我想学的话，一定是拿厨师证的级别。”

    归慕不想拆穿他，只是笑着点点头，“拭目以待。”

    裴靳琸“……”

    归慕用筷子搅拌了下，吃第一口，裴靳琸停下手里的动作，眼巴巴地看着她。

    “好吃的。”

    裴靳琸松了一口气，傲娇道“说了我很有天赋的。“

    归慕莞尔一笑，笑意碎在眼底。

    她笑靥如花，眼睛似碧波清澈，宛如二月春风。

    在一间居室，

    所有的美好都聚在了她身上。

    饭后，裴靳琸提议看电影，归慕说好。

    俩人在选片子上花费了很多时间，各自都在各自的社交软件上搜寻想看的电影，他们都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要刺激悬疑的动作片，也不要恐怖的惊悚片。

    裴靳琸抬头说”《赎罪》怎么样？“

    归慕正想说她已经看过了，裴靳琸又说“之前就挺想看的，一直没抽出时间。”

    归慕看见他头上微微翘起的头发，想问提醒，却又不好开口，她转移视线，道“好。”

    她愿意陪他再看一遍。

    裴靳琸特地花了钱买了会员，电影开始前，他问归慕“冷不冷？”

    “还好。”

    裴靳琸若有所思，“你等我下。”

    “好。”

    裴靳琸从卧室里出来，怀里抱着两张薄毛毯。帮归慕盖上后，又去吧台倒了两杯水放在他们伸手就可以拿到的位置，最后特地去关灯，只留下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归慕觉得。

    电影开始了。

    是夏天，

    整个电影画面是莫兰迪色系。

    古旧的城堡、明媚的阳光、青绿的池。

    女主穿梭在绿树林荫下，手捧着鲜花，阳光在她脸上跳跃，她像希腊神话里跑出来的精灵。

    女主换上一袭绿色长裙，在归慕第二次被她的美住时，她恍然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男女主会在书架前……

    归慕伸手拿水杯，脚趾缩在了一起，耳垂渐红。

    镜头切到书房。

    他们拥吻在一起。

    裴靳琸垂着眼看身上的毛毯，轻舔嘴角，伸手挠了挠额头掩饰尴尬，全程眼睛不敢往电视机上瞟，跟小时候陪他妈看偶像剧，看见男女主亲密戏一样。

    不一会儿，女主娇喘微微。

    镜头特写在女主红润的脸上。

    裴靳琸低头将半张脸藏在衣领里。

    真是救命。

    他略微偏头小心看归慕的动静，屏幕浅色晦暗的光落在她秀气的脸上，她坐得端正，到显得他坐姿随意了些，归慕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没有错过一瞬，如果她表情能够自然一点的话。

    裴靳琸在衣领里勾唇笑。

    这样的归慕真有意思。

    电影后半段偏暗黑调色彩，显得很压抑。

    女主的妹妹做了伪证，男主被迫参军，女主与家人决裂。

    后来他们约定在车站见面，铁车跑得太快，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最后男主在战火中感染恶疾孤独离去，而他的爱人在爆炸中凋谢如花。

    相爱的人无法在一起。

    男主穿过丛林、看见大海灯塔，他都会默念：

    Dearest Cecilia，

    The story can resume.

    我们缘分未尽。

    窗外的雨停了，雨滴在落地窗前，水痕留在上面，像一曲没有五线谱的歌，只留着几个单单的音符，傍晚，昏暗的天空还透着雨停才有的白。

    电视机屏幕滚动着字幕，台灯照亮着一隅天地，昏黄的灯光洒在归慕宁静的睡颜上，她的细软头发散发柔和的光圈，有几缕挡在她的脸上，裴靳琸小心拨在耳后。

    好像他们的相遇总是和雨有关。

    高中第一次交集，

    重逢第一次相遇，

    以及，第一次触及到归慕隐藏的疮痕。

    裴靳琸借着光静静地端详着归慕。

    记忆中的少女跟眼前的女人重叠，她们有一样的眉眼。

    时隔多年，只有她令裴靳琸不由凝视，思绪迷路。

    他想，他或许知道了万有引力的意义。

    有些时光就像卡片，收集在相册里，它们随着时间流淌，你也不愿再将它们翻开，当你以为遥不可及的时候，那些鲜明的标记就会提醒着你，它们只是被暂时遗忘，而你依然，铭记着。

    既然命运再次把她送到了他的身边，就意味着——缘分未尽。

    The story can resu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