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瑟瑟秋风吹过每一片街道,枯叶挣脱无力的枝干,在空中打着旋儿地落在地上。

    北方迎面吹来的寒风一路畅通无阻,终于赶走遗留在雁门府的最后一丝热气。

    但热气腾腾的屋内,丝毫不受徘徊在窗外的寒气影响。

    在烟雨阁,姜双儿的房内,桌上多了几盘点心和几壶酒,这是姜双儿为了今晚的畅谈特意命人准备的。

    但苏云悠此刻显然成了一个局外人,坐立不安。

    “姜姑娘,大哥,既然正事解决了,要不我就先回去了?”

    “不急,苏小姐。”姜双儿端起一壶酒晃了晃,为两人盛满杯中酒,“其实,畅谈也是今晚的原计划,苏小姐但听无妨,不必避人。”

    说罢,姜双儿偷瞟苏舟之,但从他抿嘴浅笑的反应来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

    她放下酒杯,回忆如流水般从心灵深处淌来,浇灌着快要干涸的河床。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缓缓叙述这几年发生的所有事。

    “你们回京后没几个月,这里上任了一个新官。这个新官下了一个新条例,住在城外的人,不仅要交田租,还要交门税。”

    “门税?”苏云悠不解。

    “简单来说,进出城门就得交税。”姜双儿眼神游离,就着寒风敲击窗户的声响,意识逐渐回到了记忆中那个酒罐叮当响的小家。

    那时,对于姜双儿一家来说,如同末日降临,税收重重压在他们肩上喘不过气来。

    那时并不在收获季节,家里只能靠姜双儿每日进城卖出的那几瓶酒赚钱养家补税。

    起初的几个月还可以勉强度日,后来就算将家里的存粮卖出,也依旧无法填补空缺。

    于是,那个新官就带人砸她的家,姜老爹想去阻拦,他们就连着他一块儿打。

    “他们警告我们,若再拖欠税收,下一次就接着揍老爹,最后还顺走家里剩下的几瓶酒。”

    说到这里,姜双儿嗓音不禁哽咽了一下,低下头调整自己的情绪。

    苏云悠嘴里塞着糕点静静地听着,内心五味杂陈,而苏舟之皱着眉头望着她,心里有一块巨石重重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她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清晰的看见苏舟之的眼里,正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而从那个身影她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老爹身体本就不好,根本经不起折腾。但我根本没有办法,只得求那新官给自己一条明路。于是,第二天家里便来了个人......”

    这个人正是烟雨阁的上一个老鸨,她带着卖身契来到姜双儿的家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老鸨告诉她,只要签了这卖身契,官府不仅会免门税,每个月多挣的银子还可以补贴家用,只要挣够钱,甚至还可以把自己赎出来。

    姜双儿将卖身契藏在身上,犹豫思考了一个月,直到官府再次来家里打砸,拳头准备挥向姜老爹时,她一狠心咬破手指,在卖身契上留下了自己的印子。

    官府这才收了手,在老爹的悲痛欲绝中,他们将她带去了烟雨阁。

    但她没有任何才能技艺,于是老鸨干脆让她去卖身,姜双儿下跪苦苦哀求让她给自己学琴的机会。

    “学琴?你瞧我这儿是学琴的地方吗?这里是做买卖的地方,机会可是要拿值钱的东西来换。”老鸨搓着两根手指头,想把她脑内不切实际的想法捏碎。

    “我......我有。”姜双儿哭得眼泪快要干涸,抓着老鸨的裤腿不肯放手。

    “你能有什么?”

    “我会酿酒。我的梅花酒是一绝,我将方子给您,您给我学琴的机会。”

    幸而,姜双儿的酒方子受到老鸨的青睐,破例得到了这个机会,维护了最后的尊严。

    “但酒方子我并没有全盘托出,秘诀还在我这里。”姜双儿拍了拍胸脯,狡黠的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

    “怪不得这酒有些熟悉,但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苏舟之端起手中的酒杯,慢慢抬起头,试探着问道,“那老爹后来怎么样了?”

    “我花了数月终于学会了琴技,在我终于挣到了钱后,我抓住机会悄悄回了一趟家。”

    她的眼里失去神色,两肩无力地耷拉下来,即便光鲜亮丽的外表,也掩盖不住溢于言表的绝望。

    “就在我顶着村里人异样的眼光,他们的讥笑声和谩骂声充斥于我耳内时,一个破败不堪,空无一物的家出现在我眼前。”

    姜双儿笑带苦涩,用自嘲的语气讲述着自己最绝望的那一刻:

    “村里人告诉我,在我被拉去烟雨阁的那一天,老爹想抢回女儿,又被官兵拳脚相向,至此之后,只能瘫卧在床,不能善终。最后是村里人帮忙埋的,当然也顺走了家里的东西。”

    苏舟之皱着眉头看她眼中的悲伤无限扩大,直到把她自己淹没。他闭上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完全不敢想象那段时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苏云悠心疼地看向她,问道:“姜姑娘可还知道那新官是何人,长何模样?我们去将那人寻来,为你讨个公道。”

    “说来好笑,竟一点都不记得了。”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为了将委屈重新压回心底,姜双儿顺过一壶酒,扯开瓶盖,仰头“吨吨”往下咽。

    她舒坦极了,但依旧不过瘾,于是想再拿一瓶酒,一只手却握住她的手腕。

    顺着手臂,视线逐渐向上,对上那一双清眸,只听得那个让人心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姜姑娘,在下陪你喝。”

    言罢,苏舟之夺过他手中的酒瓶,扯开瓶盖,一瓶酒下肚。

    他在她身前坐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事情结束后,跟我回京吧,去开个酒铺也好,做其他的也好,只要做你想做的,都好。”

    姜双儿晃了晃神,明显见她面容浮上一丝期许,却避而不谈。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隔扇门背后,将琴端到桌前,“抱歉,我竟只顾自己玩乐了。两位客人,想听些什么?”

    “皆可。”苏舟之回答道,苏云悠也跟着点头附和。

    姜双儿思索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拨弄琴弦,清脆优美的弦音回响在屋内。然而下一秒,琴音急转,曲调跌宕起伏,歇斯底里,似乎想述尽自己的苦楚。

    只见她修长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快速滑动,每一个音调都充满力量,每一声都在表达自己心里的愤恨。

    苏云悠有些担心她的状态,偏头本想与苏舟之商量,却见他闭着眼睛,静心欣赏着这首接近疯狂的琴音,嘴角勾着笑,眼角却滴着泪。

    一首罢了,她拿过酒壶,给每人盛上了一杯。

    就这样,一首琴曲一壶酒,桌边很快倒着数个空壶。

    梅花酒味美清香,后劲却十足,很快,苏云悠便感到口干舌燥,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就连姜双儿也有了些醉意,红晕染上脸颊,拨弄琴弦的手指也失了原有的稳。

    “啧,今日不知怎的,醉意来得比往日都快。”姜双儿卸力般地将一手搭在琴弦上,另一手揉着太阳穴。

    “错了也没关系。”苏舟之靠坐在她身侧,给她递了块糕点。

    “什么?”姜双儿神色有些失意,朦胧的醉意让她晃了神。

    “我的意思是,这些年辛苦了。世道艰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梅花酒的香味融入眼神的交织,熏得两人心醉。微醺氛围下的交心,不知不觉让彼此间的情感在这种逢场作戏的场合中得到更纯粹的提炼。

    姜双儿低下头,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中竟带有一丝不宜让人察觉的羞涩。

    但苏舟之并不知道,此时她的笑容不同于往日,这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她早已褪去往日虚与委蛇的面具,将自己最深层的底牌透给他,她那尘封多年的心动终于破茧而出。

    一阵寒风从虚掩的木窗钻进来吹醒了她,姜双儿再次清醒地了解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荒唐。

    她假装自己被酒醉得有些神志不清,闭上眼睛,用两只手挡住自己的脸。不久,轻微的声音从手心后传出。

    “谢谢。”

    “谢......谢什么?”苏舟之一头雾水。

    “谢谢你没有忘记双儿。”姜双儿移开两手,带着笑意的眼睛饱含热泪,微红的双颊足以证明她此刻的真情。

    她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脑中,苏舟之盯着她的面庞,久久不能回过神。

    也许是酒意的加成,之后他竟激动地无法自抑,干脆放任自己与她一同纵酒欢歌,享受着这美妙奇异的一夜。

    屋内洋溢着两人的欢声笑语。

    苏云悠从未见过向来拘谨规矩的大哥如今这个模样。

    她表情淡然地看着屋内这一切,心里由衷地为大哥感到开心,但也为姜双儿感到遗憾。

    她明白现在自己已经完全沦为局外人,为了给两人更多单独相处的空间,她便借着自己的醉意提出先回军营歇息。

    姜双儿也了然,让老鸨安排车夫将她送回军营,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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