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泰然自若，仿佛这一切都天经地义。

    程烟看着他这般说着，她手抓着毯子，拢了拢，低着头，笑了。

    程烟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萧许川若是毒已经解了，他本身并非身体很差的人，又如何会迷药刚入口，便晕了……

    萧许川见程烟笑了，他嘴角也染上鲜明的喜色，他抬手下意识掩着唇，却心头猛然一惊，他强硬的压下自己想要咳喘的心思。

    虽然让司礼给他开了吊命的方子，但那前提也是不喜不怒，不骄不躁，没有情绪起伏，也会缩短人的寿数，可他若是那样活着，又有何意义。

    马车顺利行至客舍，陆鸣平稳停下，说道“姑娘，公子，到了。”

    程烟掀开帘子，北方风土同南方差距还是很大，掀开帘子便是带着些刚烈的寒风迎面而来，她下意识匆忙放下帘子。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程烟有些尴尬地看着萧许川。

    萧许川实在忍不住笑，他侧开头，但笑意鲜明。

    程烟自己亦是藏不住笑，但还是下意识回怼着萧许川“你笑什么？”

    萧许川试图正经神色，但却遮掩不住笑意，他看着程烟，假装认真地说着“方才风太烈，让我一时变了神色。”

    程烟见他假正经，她也没继续刻意盘问着他，只是压抑不下来自己的笑，一边笑着一边说着“确实，这的风土，我一时还有些适应不来。”

    萧许川牵起她的手，他朝前靠了些，挡在了她的前面，他一手触及帘子的那一刻，又顿了顿，回眸看着她，笑着说“那便慢慢适应，我陪着你。”

    程烟的心跳节拍断了一下，随后被萧许川微微掀开帘子，悄悄透进来的风拉回现实，程烟下意识握紧了些萧许川的手。

    二人从马车中出来。

    程烟刚在地上站稳，收回神，便听着很熟悉的声音，她抬起眸，看着柜台处站立的人，她同萧许川相握的手一时间仿佛被人抽去了力气。

    萧许川察觉她的异常，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程烟身上，倒是没有留意周围，他顺着程烟的视线看过去。

    客舍一楼正门正对着柜台，柜台处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子手中持有一把折扇，折扇上还有碧玉镶嵌，翠绿的穗子，很是有代表性。

    而女子一袭白粉色绸缎衣裙，乌发轻垂身后，发尾用绑带束起。

    仅仅是背影，也能察觉此二人的气场不同于旁人。

    而吸引程烟注意的声音，便是程暧的那一句“多谢掌柜的了。”

    萧许川轻拍了拍程烟的肩，说道“先进去。外边凉。”

    程烟收回神，她已有许久没有看见程暧了，更何况上次一别，所经历之事如此之多，此次一见，便更加如同跨越经年，她看着自己的小妹妹同外面的人交谈自如，看着程暧融于尘世，妹妹比起她，哪方面都要更像母亲一些，那文人气质也同父亲很是相似，她看着妹妹日渐一日长大，直到此刻，她仿佛看见了母亲当年去府内的一些桩子上理账的模样。

    程烟侧头看着萧许川，她点点头“嗯”。

    萧远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就见萧许川和程烟还有陆鸣三人站于门口，他刚准备喊程暧。

    却刚回头，便见程暧抬步朝程烟跑过去。

    门口有个木槛，程烟忙进到门内，防止程暧被木槛绊倒了。

    程烟稳稳地接住程暧。

    程暧从听见萧许川声音的那一刻便回头看去，她看见程烟低着眸看着路，她眼眶当下便湿了，她眼中泛红，她朝她跑去。

    程暧扑在程烟怀中，眼泪犹如珍珠掉落一般，一滴一滴，砸落，她哭的人都在发颤。

    程烟眼眶微红，她轻拍着程暧，安抚着她的情绪。

    萧许川见状拿出银钱打点着掌柜的，掌柜的马上便带着人撤离现场，整个一楼清空了场子，只剩五人在场。

    萧许川又看了看陆鸣和萧远，两人识相地到门外去守着了，而萧许川最后一个退了出去。

    程烟压抑住自己翻涌的情绪，尝试着用打趣地语气说着“暧暧如今可胆子大了，自己一人也敢往外面跑。”

    “姐姐……姐姐无事，姐姐无事便太好了。”程暧从程烟怀中撤了出来，她看着程烟，上下打量着，确认她真的无事了，方才破涕为笑。

    “姐姐何时会出事，你姐姐的本事你也不清楚？”程烟抬手拂去程暧的泪痕，眼泪流下的痕迹若是让风吹了，还是北地这种刚烈的风，那得多难受。

    她的暧暧怎么能吃这种苦。程烟默默想着。

    “姐姐有事从来也不会同我说，此番这么危险，姐姐亦不曾提起。”程暧话音中不乏有气恼，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程烟见状，心道不妙，这么看来，程暧应当是一五一十地什么都知道了，她想着快速盖过这么些事“这次便算姐姐的错，下次不会了可好？暧暧从未离开过黎山周围，此处风土甚是新奇，姐姐带你多看看可好？”

    程暧闻言她眉头蹙起，她原是并不能很清楚的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远萧许川，亦或者是旁的人都不会完全告诉她，可她看见程烟现下极力换着话题的模样，她自出生起便在姐姐身边，又如何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姐姐该是吃了多少苦……又是经历了多少，才换来的这焕然一新的天下……才做到了替程家复仇……

    程暧抬手又抱住了程烟“好，这天下风景万千，接下来，我们一起慢慢看。”

    程烟听着这话，方才安心，她就说，妹妹不至于这么快就被人拐跑，那萧远饶是再有本事，写的书再多，那又能如何……

    程烟点点头“那是自然。”

    程烟拉着程暧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程烟给程暧倒着热茶，询问着程暧的身体，询问着家中近况。

    程暧一一回答着。

    “暧暧身体并无问题，甚至连从前的偶感风寒都不曾有，也都承蒙了萧远公子的照顾。”程暧说着，她默默想起自打下山以来，萧远对自己的照顾，称得上倾尽所有，起初她以为是萧远发现了她的秘密，有所图谋，后面她发现她的秘密于萧远而言或许真的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她的身体日日被专人关照着，千金难寻的珍贵的药材被他用着各种法子，顺着大夫交代的好生服着，连日的好生将养，她确实半点疾患都不曾有过。

    甚至稍稍粗重些的活都不曾让她沾过手，她喜好写字，他便为她寻来最好的文房宝物，任她拣选，她喜好古琴，他便命名匠制琴赠予她，还将自己自小视若珍宝的古琴交予她。此类事宜，还有种种，从平日琐碎，到生命之中都有十足轻重的物件，他尽数展露着他的心意。

    程暧并非听信一言便全然相信之人，但她却能从这连日的相处中清晰地看出来，萧远当日所言的“与你有关，皆为重中之重”，并非假话，他确实身体力行的，让她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程暧说着，微垂眼睫，只是如今她得先看看姐姐的想法，还有姐姐同萧许川的关系，萧远，是萧暝的亲子，而萧暝，是屠了程家的元凶，她虽未曾见过父母，未在程府生活过，但刻入骨血的性子是一脉相承的。

    程暧继续回答着程烟的话“家中一切安好，长辈们因着姐姐安排好的信件也未曾太过起疑，刀帮的消息，我也尽数拦了下来，只是姐姐若能回去，便回去一趟吧，长辈们心中其实都清楚的……”

    程烟点点头“待北地事毕，我便回去，如今北地尚有十足的蹊跷，此地是军事要塞，这般多的疑点，我自然也是放心不下的。”

    程烟刚欲询问萧远与程暧之间的事，便被一阵声音打破了两姐妹之间久违的闲谈。

    “额，那个，我想我夫人了，不知是否打扰？”萧许川在门外扶着门框冒出一个头。

    “……”屋内一片沉寂。

    萧许川笑容十分和善，看着诚恳真挚，仿佛真的被相思之疾困扰许久。

    如果抛开了他其实不过在外面呆了半个时辰的事实不谈，这人确实值得怜悯。

    程暧闻言，颇有些讶异，她从前见过萧许川，亦听闻过萧许川，同刀帮谈判之时，此人看着沉稳可靠，擅长审时度势，运筹帷幄，她下山来寻姐姐之时，那时姐姐尚未清醒，当时的萧许川，她无法用人来形容他，他失了人性，他似乎是凭着本能教导着萧隶，辅佐着萧隶登基称帝，他独独在司礼去探脉时才能牵扯出萧许川作为人的情绪。

    而此时的萧许川，仿佛又同从前截然不同……

    程暧看了看萧许川，对方看着程烟，等着程烟的答复。

    程暧又看了看程烟，程烟看了看萧许川被冻得泛白的指尖，才想起来自己一心放在妹妹身上，却忘了萧许川为了让两姐妹好好待会，把所有人都弄了出去，包括他自己。

    程烟轻咳两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说道“你们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