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泱将灯点了起来，微弱的灯光在他眼中并不明显，他慢慢走到外间，看着岑媚额上生汗，面露痛苦之色，有些担心地轻唤两声。

    可是岑媚依旧闭目不醒，因为她依旧深陷梦魇。

    她本来前一日与刚来江南的小姨出去玩了一天，因为天色渐晚，从没在外住过的岑媚哀求小姨想要在外住一晚，本就宠爱岑媚的舒雨琴无有不应。正是因为这一晚没有回府，才让岳家仅剩的血脉得以保存下来。

    六岁的岑媚还不能理解‘没有家’的含义，只是一路跟着小姨奔波，原本的活泼也变得沉默。

    小孩子的身体总归虚弱了些，虽然小岑媚一路被舒雨琴保护得不错，但还是因为紧张和水土不服病倒在了半路。舒雨琴当时只是个喜欢武艺的姑娘，没什么经验的她只能将小岑媚抱着去求医，但当时流民和人拐子都多，稍一错眼，便发现已经高烧昏迷的小岑媚不见了......

    岑媚在梦中旁观着自己，她知道自己一睁眼就会看到一间柴房，里面都是些挨挨挤挤的少女，都是要被人牙子拐走要卖了的。

    “......醒醒。”

    “岑媚......”

    岑媚想要醒来却眼皮沉沉，她努力半晌终于将眼睛掀开一道缝。融融的微光照亮了身侧面色担忧的华泱，岑媚心中的沉郁仿佛轻了一些。

    “王爷...”岑媚哑着嗓子道，有些虚弱地扶了扶额头。

    华泱看岑媚终于醒来，轻吐一口气，带着些如释重负，将身侧的茶水递给岑媚。

    岑媚撑着身子靠在枕头上，忙不迭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谢谢，对不起，是吵到你了吗？”岑媚蹙着眉，看向华泱，借着盈盈的烛火，华泱看到了岑媚微湿的额发。

    他摇了摇头，将怀中的帕子递了过去，轻声道：“擦擦吧。”

    岑媚道了声谢，这才感受到自己浑身疲怠，冷汗沁透了衣衫，额上也是湿漉漉的，连忙拿起帕子擦了擦，将被子裹紧些，只是心中酸涩，这点凉意也无心在意。

    “噩梦吗？”华泱语调清浅，看向岑媚的目光温和又带着些担忧。

    “嗯。”岑媚点了点头，两世加起来的疲惫似乎被这噩梦触发，让她难得有些脆弱，听到华泱的声音，终是有些忍不住淌下泪水。

    她已经许久没有为家人哭过，总是习惯性将这些苦痛压在心里，久而久之，便忘记了真情实感的哭泣是什么样子，这次一哭便是止也止不住。不过岑媚即使哭也是压着声音，清泪涟涟从脸颊侧滚下，眼鼻酸涩，心中却生出些别扭，不想以这副样子在华泱面前，于是她抬手慢慢捂住了脸，只露出些呜咽声。

    华泱看着颤抖着肩膀的岑媚，嘴角微抿，神情也是带着些忧虑，他心中知晓岑媚必定是梦到极为难过的事情，但却不好开口，只能在一边轻声安慰，轻抚肩头表示安慰。看着岑媚恸哭许久，终是忍不住将她手中攥着的帕子拽了出来，那青葱细瘦的指尖已经将帕子攥得微皱，指尖都泛出些白来。

    岑媚感受到手上的拉扯，委委屈屈地抬眼看来，纤长的睫毛沾着水珠，眼角鼻尖泛着粉红，看上去很是可怜。

    华泱看得心中竟然有些微疼，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为何突然变得好了起来，甚至能将岑媚一点点细微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岑媚长得好，眼角含泪的模样也分外令人怜爱，但华泱只想让岑媚每日欢愉，不再有一丝愁绪。

    华泱思及此处，有些不自在地换了块新的帕子塞到岑媚手中。

    发觉自己似乎是错怪了华泱的岑媚仍止不住泪，她有些自暴自弃，任由泪水模糊双眼，也不再遮着脸，只是隔一会擦一下脸上的泪水，扁着嘴，也不在乎华泱的注视。

    华泱不想看到岑媚如此悲伤的模样，他顿了顿，伸手将岑媚拉入了自己的怀中，馨香瞬间盈了满怀，怀中人没有推拒，只是又轻轻流起泪来，因为他感受到肩膀微湿，这细碎的凉意让华泱忍不住又抱紧了些岑媚。

    “谢...谢谢王爷，呜呜。”岑媚夹杂着哭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但似乎稍稍止住些泪水，华泱感受肩胛边泪水稍止，心中可怜又可爱，缓慢又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岑媚的后背。

    “感觉怎么样？”

    岑媚鼻音很重地道完了谢，听到华泱在耳边轻轻的询问，理智这才稍稍回笼，带着些羞涩，她退出了华泱的怀抱，这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将华泱的肩膀打湿了些，分外抱歉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将你的衣衫都打湿了。”

    “不妨事，你好些了吗？”华泱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他看向岑媚，目光带着温和与询问。

    岑媚心中的伤感被华泱安慰，沉沉压在心中的悲伤仿佛随着泪水消散，此事她周身竟然透出些轻快来，她抬眼望向华泱，朦胧的灯光打在华泱的侧脸，微亮的眼眸正专注地看向她。

    ......华泱他，在担心我。

    岑媚望着华泱蹙起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神，舔了舔微干的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华泱自年少起便颇受人瞩目，一是由于他尊贵的身份，二便是因为他的样貌，英俊锋利，带着随母亲血脉传承而来的些许异域特征，本就出色的双眸在朦胧下更添几分别样的深情，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在夜晚安慰旁人？

    岑媚想起前世华泱也曾对自己颇为关照，但归根结底二人也是恪守礼节，从未像今日一样......

    华泱在微弱的烛火下眼睛不适，此刻有些看不清岑媚的面色，担心她还难受，便伸手摸了摸岑媚的额头。

    “我，我好些了。”岑媚垂下眼，将湿了的帕子慢慢叠好，打算洗净再还给华泱。

    华泱看岑媚躲避他的视线，有些失落，但打起精神道：“好好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说完便慢慢走回到了里屋。

    岑媚模模糊糊看着华泱走到床榻，那微弱的烛火被他吹灭，室内变得黑暗起来。

    岑媚在床上辗转反侧半个晚上，努力将纷乱的幼时梦境和杂乱的思绪抛开，在夜色浓稠时终于睡着了。

    第二日，半梦半醒被唤醒的岑媚眼下挂着硕大的黑眼圈，疲惫地洗漱，却感觉到眼睛酸涩肿胀，她伸手碰了碰眼睛，心中一顿。

    坏了，昨天直接就睡了，也没管眼睛！岑媚望向屋内的铜镜，果然看到平日明媚有神的双眼今日不仅无神，还十分肿胀，一时心惊，沮丧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华泱从门外进入，看到岑媚对着镜子看自己眼睛的烦恼模样，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身后拿出一物递给了岑媚。

    岑媚还在琢磨怎么能把双眼变得不那么明显，看到华泱递过来的东西，立刻有些欣喜地接过。

    “谢谢公子，你考虑得太周全了。”华泱递来的正是一顶帷帽，这帽子围了一圈的黑色纱幔，原是用来抵挡风沙的，现如今许多出行的男男女女也会带上，防止刺目的阳光也防止不怀好意的窥视。

    华泱笑了笑，“你好些了吗？”

    “没事了。”岑媚将帽子带好，站在华泱面前，转了转脑袋。

    华泱看到岑媚有一缕发丝夹在帽檐，便垂下眼伸手将发丝轻轻拂了出来。

    岑媚一时间没有动作，青色的帷幔将她的表情都隐藏在了里面，也让她能看清华泱的眼神有多温柔。

    “……谢谢。”细不可闻的嗓音传出，华泱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与岑媚一起走了出去。

    胡城不大，只是城边上的山岭众多，岑媚与华泱一行人骑着马快速离开，只是刚出城不到一里，便远远看见四散奔逃的百姓，哭号叫嚷着求助，身后还有几个手持利刃，凶神恶煞的匪徒。

    “贵人，可否帮帮我们！”

    “求求贵人，有山匪，他们抢了我们东西还想灭口啊——”

    华泱勒马，示意身后连维带人上前，那山匪不到片刻便被制服，还有些不服管教，却被连维直接卸了手臂，痛得哭号。

    “这边靠近城池，不能将人斩杀，你们尽快离开此地。”华泱蹙着眉道。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几个百姓接下了连维从那几人身上搜出来的财物，这才千恩万谢急匆匆绕城而走。

    “让守城的将这些土匪送到官府。”华泱摆了摆手。连维应是，押送着几个山匪走到城门，其余人则是在原地等候。

    “此地多山匪，怕是已经与城中官府勾结。”岑媚在旁道。

    众人看着连维上前交涉，那守城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最后还是收下了人。

    连维表情不郁地回来。

    “还是快走吧，那些百姓也绕道而行了。”华泱吩咐下去，岑媚也朝着邹平点了点头，身后跟着的马车里是顾神医和还未好全的顾歇，闻言也将头缩进了马车。

    众人不知，在众人不远的山岭上，爬伏着一队山匪。

    “算他们跑得快。”山匪大当家轻嗤一声，带着刀疤的脸上露出个凶狠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