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皇后和华清仍活着还带军要逼宫的消息让众人心中震惊，更是嘈杂一片，只有几个人镇定自若。

    “诸位大人还请回府，近日京都不大太平，若无要事，还是不出来的好。”岑媚说道。

    下方的一些大臣早就想走，闻言也是草草告辞，而一些人则是留了下来，岑媚打眼一看，正是熟悉的面孔，都是高位的大臣。

    岑媚打量一下，示意这些大臣到了皇帝的书房，容太妃和长公主正在书房内，大概想好了措辞，开始商议。

    *

    傍晚，华泱穿着不起眼的骑装，正在策马赶路，身后是镇北军精锐，正是他从隔壁城池调过来的，只是被他和岑媚猜中，在与支援的钟离文和宗赦相遇前，他这一路接连数次被郁云带领的东岭军袭击，导致他们只能绕路，耽搁了许多时间。

    连维也穿着骑装，此时凑近华泱禀报道：“主子，京都传信，昌国公、贤妃与苏家替换御林军谋反已被镇压，但苏皇后和华清被郁云接到了。”

    华泱点了点头，看着前方星星点点的火光，抬手制住队伍，低声吩咐道：“将马匹先安置，领一小队人跟我去查探。”

    “是。”

    华泱带着五人小队从下风口接近了前方的军队，也是他们凑巧，直接遇到了郁云的东岭军后勤，郁云的东岭军习惯了潮湿的环境，对干燥的京都附近很是不习惯，对粮草的保护也很是薄弱，这就给了华泱他们的机会。华泱当机立断，点火烧了粮草后将军中的武器资料洗劫一空，便扬长而去，等到这些人反应过来，粮草已经被烧毁大半，完全支撑不起东岭军如此大的消耗。

    华泱等人一击即中，看着远处火光满天，低声对着连维秘语，便趁着夜色离开。

    东岭军本来一路顺畅，先头部队还迎到了皇后和华清二人，深觉筹码很多，郁云更是飘飘然，即使听到军中粮草被毁，也并不担忧，身边通信官禀报时郁云只是道：

    “去落脚城池征些军粮便是。”

    “总兵，城门关闭，我们进不去啊！”

    “什么？”郁云蹙了蹙眉，将手中的酒盏放下，脑中的醉意醒了大半道：“什么叫城门关闭，亮出旗子，让人打开门不就行了吗？”

    “已经亮旗子了，但余州正是有驻军的地方，他们坚持不开，甚至太子殿下上前他们也不认啊！”通信官无奈道。

    郁云一拍桌子，怒吼道：“放肆，余州郑芳玉不过是做了几年乌州知府，她当了几年钟离文的狗腿子就看不起老子了吗？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货色，敢拦我东岭军。”

    郁云打心里看不太上郑知府，虽传言此人在乌州时就是军户出身，但仍旧不信，只当是以讹传讹，直到他骑着马看到城楼，才信了。

    “郁总兵有何指教？”郑芳玉身披铠甲，身高八尺，孔武有力，面容能看出是个女子，英姿飒爽，手握一杆长枪，站在城楼上，嗓音洪亮，震得郁云耳朵疼。

    “还请郑知府开城门，让太子殿下稍事休息。”郁云勉强提高声音回话。

    郑芳玉在城楼上居高临下，顿了一会，掏掏耳朵，嘀咕了一声：“做总兵的人，说话跟蚊子叫似的。”周围的心腹士兵都忍不住发笑，郑芳玉清了清嗓子道：

    “不开，前几日京都传信，废后苏彤秀，废太子华清潜逃，刚刚是他跑得快，若走慢些，本官就着人将之捉拿了！”

    “放肆！”郁云还没开口，边听身后华清怒喝，他正要回头，一只箭羽擦着他的鬓角射了出去。

    郁云来不及管自己微痛的鬓角，连忙抬眸，正看见城池上的郑芳玉面色不佳，虽然华清射的箭并没有靠近郑芳玉，甚至连城门都没碰到，但毕竟是他们先动手，情况处于劣势，他们还只是先头部队，仅有千余人，而余州是京都的临近城池之一，驻军与他的人手差不多，而余州城墙坚固，易守难攻，他们又身处旷野，人家万箭齐发便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顾不得华清成不了事，简直是个蠢材！

    郁云只能趁着郑芳玉还未出手，立刻高声告罪道：“郑知府！是我等唐突，我等立刻离开！”

    言罢便招呼军队打算从邻近的甘州绕路，却不想郑芳玉没有应答，直接让人朝着东岭军中射箭。

    而这箭还不是他们自己的，是前些时日华泱烧粮草时搜罗的东岭军的箭。

    郁云草草躲避，华清也知道是自己鲁莽，也不敢说话，闷着头向前走，只是郁云不走运被箭矢所伤，处理伤口时才发现是自己军中的箭，这才意识到郑芳玉早就投了支援的神秘部队，气愤不已。

    华泱则是顺利与钟离文宗赦汇合，三军齐发，北上京都，将叛党斩于马下！

    等到郁云与华清、苏皇后顺利进入京都，已经过了半月，幸好东岭军的部队已经集结，这才让郁云和华清有了些许底气，只是看着萧条清冷的京都街道，众人都很是奇怪。

    “京都百姓都去哪了？”郁云蹙了蹙眉。

    “现在还早，想必是还在睡着吧。”心腹道。

    郁云看了看天色，大约是卯时，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华清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入皇宫，将那些可恶的、但敢忤逆他的大臣们一网打尽，也不在意郁云说的话，直接策马朝皇宫走去。

    郁云叹了口气，若不是苏家对他有提携之恩，他也不会赢下这差事，而当年他为孔家也做了事情，现在孔家已经倒台，他势必不能再左右逢源了，还好现在局势已经偏向华清，郁云想起郑芳玉的所作所为，心中恼恨，决定等华清上位，他一定要狠狠将那女人踩在脚下！

    只是等他们进了宫中，昏暗的大殿让他们生出些不详的预感，郁云突然想起那支支援的部队，心中惴惴不安，但看身后的铁骑，这才心中稍定。

    “我马上就要成为新的皇帝了！”华清灰头土脸，但已经沉浸在当皇帝的美梦之中，但还没摸到大殿的龙椅，他便被台阶绊了一下，跪伏于地，等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才听到身后郁云战栗的声音。

    “……孟，孟广王？”

    华清抬起头，华泱身披银白色铠甲，犹如天神一般站在龙椅旁边，刺目的朝霞在此刻从旁边的窗户映照进来，华清一时间瑟缩了一下，眼睛也像被刺痛一样，留下泪水。

    “郁总兵，还有，华清。”华泱的铠甲在下台阶时发出响声，华清看着华泱像是要走近他，吓得立刻朝后退去，却腿脚发软，后仰着坐倒在了地上。

    郁云抖着手将华清扶起来，攥了攥华清的胳膊，低声道：“殿下，镇静！”

    华清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才稍稍平复，开口道：“皇叔，原来你没事，侄儿听闻婶婶……”还没说完便噎了一下，因为他看到了从龙椅的屏风后走出的华服岑媚。

    华清瞠目结舌，他指着岑媚道：“皇叔，你色令智昏了吗？她分明是细作，你居然没处置了她？”

    华泱轻笑一声，伸手握住岑媚的手，大殿外埋伏的镇北军鱼贯而入，郁云惊恐地发现自己身旁带着的人也有大半是华泱的手下，登时跪伏在地，惊声求饶。

    “你居然？你不是我的人吗？”华清望着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岑媚，倍感陌生，他挥开了周围想要压他跪地的人，像是抓住稻草，从混乱的脑中摘取到一个片段，不管不顾地问道：

    “阿岑，你不是认定了他是你的仇人吗？你为什么不杀他！”

    说完这话，华清脑中有些眩晕，那些被他潜意识遗忘在角落的梦境突然闯进了他的大脑里，华清不受控制地问道：

    “你全家，岳家满门，都是被他杀的！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还反过来骗我？”

    岑媚垂下眸子掩盖住眼中的震惊，不过片刻就整理好情绪，她带着些嘲讽道：“你确定吗？不是你父亲派人做的吗？不是你身边这位郁总兵相助、江南李丘平知府清理的吗？你还敢在这里攀扯孟广王，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将身边适时呈上罪证的案册掷到地下，响亮一声，惊得华清后退两步，郁云也是惶恐抬头，不过片刻就认出了岑媚的身份。

    “岳，你是岳家的人，居然……”郁云悔恨捶地。

    这时，从殿门涌入另一批人，正是不想临阵离开，一听叛军逼宫就立刻赶来的各位大臣，都是熟面孔。

    “微臣参见孟广王，孟广王妃。”众臣行礼，为首的正是百官之首丞相王昭清，身后便是各位尚书、侍郎等等。

    华泱点了点头，看众人一一站好，他才站到龙椅侧边，扬声道：“诸位大臣，今日朝会，由本王代陛下处理，现将逆臣一并压入大殿，秉公审理。”

    华清抚着额头，跪在地上，身侧的郁云心中惶然，不多时，身侧又被带上了昌国公孔连生等苏孔二家参与谋逆的众人。

    岑媚站于华泱身侧，听了整场关于苏孔二家的审理，后半场则是将岑媚涉及的岳家惨案正式提上日程，着大理寺与刑部重新审判，并将二人收集到的罪证提交，岑媚慢慢舒了口气，虽然还要走个过场，但任务已经交接，华泱的态度分外明了，底下的人必定会立刻彻查。

    困扰着她几乎两世的重担，终于马上要解脱了。

    “……不可一日无君，王爷德才兼备，北击苍、莽、於部，守裕关十数年和平，政事勤勉，皇位理当能者居之，理应由王爷早日登位，助我北夜走上正途啊！”

    此言一出，周围懂眼色的大臣立刻高声应和，而平日爱抬杠的比如许潮鸣、蔺秋淼等人也不做声，安安静静，有人疑惑地投来目光，这才想起这些人都是孟广王的好友，平日政见相合，自是不会反驳，心中惊叹。

    几催几请，华泱这才同意暂时监国，等皇帝苏醒后再言其他。

    前朝事情已毕，后宫关于血统之说还没有与皇帝说个清楚，皇帝华淮现在已经能每天勉强清醒半日，正在寝宫内喝药，便迎来了身着蟒袍的华泱。

    华淮咳了两声，不敢直视华泱。

    华泱坐到了一边，看着华淮慢吞吞将药放到身侧，这才道：

    “皇兄，不装疯了？”

    前几日皇帝苏醒，发现自己的秘密都被揭露，惊恐之下疯癫不已，在寝殿怒喝，只是伺候的人已经大换血，纵使他怎么叫也没人管，只嚷嚷了两日便消停了，而后安静吃药，也不再反抗。

    “有何意义，你不是早就将我做的错事一一公布天下了吗？”华淮双眼浑浊，多年沉迷酒色，又被下了药，他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他能感受到五脏六腑时不时传来的痛意让他心中有种害怕又有种释然，他当这个皇帝，一直在担心这担心那，临了不用担心了，等死就好了。

    没有等到华泱的回答，华淮终于抬眸望向了华泱，他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个他从幼时就极其羡慕的兄弟，看他依旧俊朗的容貌，年轻的岁数，强健的体魄，半晌，终于开口：

    “华泱，你有疼你的父皇母妃，自你出生就对你寄予厚望，父皇亲自教你，将你当作太子培养，而我呢？”华淮笑了一声，他长华泱许多，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幼时记忆，却不想那每一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只能呆在京都，面对我易怒的母后和严格的叔伯，我自知资质平平，为了让母后开心，我废了好大的劲，却只换来漠视，而后你和你的母妃回来了，父皇也回来了，我的日子更不好过了。你资质上乘，又有父皇辅导，样样都拿第一，我及冠了还要与你个几岁的小屁孩比，真是可恶！可恶！”华淮怒吼出声，他恨恨地看着华泱面无表情的脸，忽得咳嗽起来。

    华泱叹了口气，将一盏茶放到了华淮身侧的小桌子上。

    华淮没喝，他努力压制住喉间的痒意，看着床边的帷幔，半晌，开口道：“我愿让位给你，罪己诏也可以写，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看着华泱，轻声道：“将我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我不要进皇陵。”

    *

    三月后，登基大典，历史上著名的擎武皇帝华泱登基，改北夜国国号为正兴，携手圣英皇后岳舒眉，自此开始恢弘的擎武盛世，在位二十余年，将北夜国彻底变成当之无愧的泱泱大国，给下一任顺正女皇华云章即位后开创的顺正兴盛打下了良好基础，更是与周围部族结下良好友谊。

    而华淮在半年后便死去，死前颁布了罪己诏，这一生也草草收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