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岐州一带早寒午热,尤其是刚入秋不久的时节,白日里还夹着未消的暑气。

    林越舟单穿一件靛青色布衣,袖口挽至半臂,身上未佩剑,只有一把外覆暗黄牛皮刀鞘的短刀隐在腰间。

    这一身轻简,不过她并没打算顶着烈日徒步到岳县下的十里八乡,她向赵平借了匹马,或者说是以赵平的名义从马厮那调了匹马。

    反正马厮听说是赵守卫长要用马,立即牵了一匹最好的红鬃马过来,岳县衙署上下管理松散至极,林越舟心里暗自叹气,手上欣然接受。

    木板车空了,秸秆缀成的草绳绑在腕上毛毛的,有些扎人,从昨日走到现在近日落西山,女娃们腹中水米未入,一个个眼神涣散,双唇发白,离晕倒也就差一步了。

    刀疤男似乎终于发现她们不对劲,总算舍得花钱找个大榕树底下的茶摊让她们喝口水。

    他们已走到岳县边缘,穿过眼前不知名的小村庄就能到岐州。

    夕阳西下,鸟儿盘旋着归巢,榕树上传出悦耳的啾啼声,澄净如洗的天空上泼洒着一片又一片绚丽的晚霞,马蹄声倏忽而来,倏忽而至。

    黄豆眼和刀疤男还没回过神来,彤红的落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帷帽。

    林越舟身披霞光,骑马在他们面前来来回回地遛,这一趟可叫她好找,硬生生从晌午打听到了日落时分,柳姨家的晚饭又赶不上了,回去还不知道得怎么数落她呢。

    “你们,要去哪?”

    黄豆眼记得她,在窝棚区很是嚣张,四下看了看,无人的乡野荒村,歹心瞬起。刀疤男只是冷漠地喝茶,田野间不比县里,发生点什么也没人知道,不必拘着。

    “一天不见,一个个都没舌头啦!昨天不是叫得比狗都欢嘛。”她轻哼一声,讲起看不惯的人来向来不留情面。

    “爷叫你瞧瞧多管闲事的后果!”黄豆眼扑腾着向前想要抢夺缰绳,她还没怎么地,只是狠拽缰绳,勒令马前蹄腾空,就把对方吓得摔了个屁股墩儿。

    女娃们中隐隐传出些哄笑声,黄豆眼耳根子涨得通红,怒吼: “有本事你下来!”

    “行啊!你叫他们都出来。”她轻抬下颌示意茶摊,等会儿打起来她可不想把人摊子都砸了。

    刀疤男见同伴不敌,早已把草绳系在了柱子上,手搭在后腰间,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我们兄弟俩,也别怪我们不客气,只怪你自己不长眼,屡次三番撞上来。”

    她打了个响亮的呵欠,那阵势说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一个翻身下马,轻弹手指, “来了个啰嗦的,别说姐欺负你们,想打架就一起上。”

    不待话说完,黄豆眼一拳直出,被她稳稳接住,力气之霸道,让对方完全无法扭转,这时耳边还轻飘飘传来句, “就找你们问个话,非要打打杀杀的,我都没戴剑。”

    紧接着右膀上搭上一只手, “咔擦”一声,黄豆眼整只手臂塌软下去。

    他脱臼了。

    刀疤男见状,握住藏于腰间的匕首,出刀快准狠。

    她下腰后仰,堪堪躲过,随即腰部发力,直身抓住对方还未及时收回的右手,硬拉着到了跟前。

    将其右手一折一弯,刀锋擦着脖子,语气里带着狠厉的意味, “送去,哪儿!”

    刀疤男绷着嘴不说话,她失了耐心,一扭手腕,匕首掉地。

    她慢慢将其推远了些,猛然给了一脚,刀疤男跌倒在地,还有点懵。

    匕首踩在脚下,她半蹲着,眼里带些玩味,一个脱了胳膊,一个没了武器,顿时焉了。

    她擦了擦手,说: “你们,是人牙子吧,替哪位大人寻奴婢?”

    这番话提醒了黄豆眼,腰板瞬间硬了起来, “知道是大人,你还...”

    帷帽下的脸挑着眉,期待地等着下文,话却被刀疤男两声刻意的咳嗽给打断了, “不是什么大人,就是一家富户,新搬来岐州的,需要大量下人,我们这才到处搜寻。之前是我们不对,没跟...侠士讲清楚,这才产生了误会。”

    等了半晌,林越舟没回话,她在看那一群女孩,大多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个头高,身子瘦,细看模样都不错,阿虹也是这样的。

    刀疤男正踌躇着再找补几句,对面猝不及防地开口了。

    “你话真的多。”

    他呆了一瞬,难堪地笑了两声, “做这行的,嘴皮子动得比脑子快,侠士莫见怪。”

    “呵。”她亮出短刀,飞快地在腕间耍了个花刀, “我们来谈谈桑国律法。”

    黄豆眼和刀疤男皆是一愣,这是玩哪出?衙门里的人?

    “我没看错的话,她们都是农户之女,非奴籍贱籍,你们掠良人为婢,恐有杀头之祸啊。”

    黄豆眼后背冷汗连连, “不是掠!她们都是自愿的。”

    “有官府验明正身的文书吗?”

    她随手一甩,短刀飞出,正中黄豆眼两胯前的寸地,声音陡然提高一个响度, “她们真的知道自己要去哪吗?嗯?”

    刀疤男双掌覆于地上,骤然缩起,抬手一扬,两捧黄土随风弥散,林越舟一时失了视线,但她听到,刀从土中拔起的声音。

    大意了,不该把短刀甩出去的。

    沙土将散未散之际,寒光自上方掠起,她身形未动,脚下一旋一勾,匕首自下飞起,正与短刀撞个正着。

    刀疤男虎口一振,强撑着往下劈去。

    她见对方没有收势,身子向右一倾,刀疤男紧跟着横劈过来。

    她干脆整个人倾倒下去,单用右臂撑着, “我算知道你手上这道疤怎么来的了,喜欢偷袭的一般都讨人厌。”

    对方可没她这番闲情逸致聊天,屡次出招未制敌,心里已窝着一团火,没发现自己的一招一式都被她牵着走。

    “玩够了嘛?”

    林越舟一个翻身跳起,赤手空拳夺其短刃,一拳接着一拳,拳拳到肉,毫不留情地直击面门,毕竟他刚刚出的可都是杀招。

    刀疤男眼冒金星,鼻窍鲜血如注,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自右臂脱臼后就再没有出过手的黄豆眼看了连忙捡起匕首...奉上前来。

    她瞥了一眼,将短刀插回牛皮鞘中,淡淡地说: “自己留着吧。”

    黄豆眼哪敢,急忙脱了手,毕恭毕敬地弯腰候着。

    她没急着发问,拖着刀疤男的后领子进入茶摊,解了女娃们手上的草绳, “捆这么紧,手皮都磨破了。”

    话没对着黄豆眼说,但他草木皆兵,双腿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你过来。”她把草绳扔在地上, “把他给我捆了,省得一天到晚动那些歪心思。”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黯淡的蓝紫光勾勒着远方山峰的轮廓。

    林越舟牵着草绳,草绳上串着黄豆眼和刀疤男,右手牵着缰绳,马鞍上坐着三个女娃,身后头还跟了三个,轮换着坐。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竟也有分身乏术的一天。

    尽管如此,一路上她还是哼着小调,心里如释重负。

    “你们现在都落我手上了,就老实说吧,到底谁让你们搜寻这些小女孩的。”

    黄豆眼吼得凶,怂得也快,都不用她怎么吓,和盘托出了, “是西亭盐行的郭老板,他让我们去底下县乡找一些还未及笄的姑娘,没说要干嘛。”

    “他没说,你们就没打听?”

    反问的意味强烈了些,黄豆眼埋下头,低声说道: “之前做这生意的说...是献给知州大人的。”

    “岐州知州?”

    “嗯。”

    ……

    街道两边零散地摆了些食摊,热馄饨、汤饼、饮子,热腾腾、香喷喷,林越舟都没顾得上,直奔县衙而去。

    不到半里地,她远远瞧见县衙高挂的灯笼下站着位岿然不动的衙役,双臂交叉于胸前,视线投向她这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赵平。

    以他的名义调的马,到现在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果不其然,一张脸比锅底还黑, “林...女匪!你...”

    “得得得,马还你。”她早牵累了, “还有这些人都是送给你的。”

    赵平脸色并未缓和,不过注意力倒是转移了,咄咄逼人的目光落在黄豆眼和刀疤男身上。

    林越舟简单概括了下事情原委,不过把献给岐州知州的这部分略过了,只说是一个盐商要的。

    她知道赵平公职在身,奈何不了知州,要是让戴承知道这批女娃是知州要的,保不齐还要给人献上去呢。

    她摆摆手,大步踏在有些寂寥的街道上,声音空荡回响, “你明天叫他两带路,把这些孩子都送回去。”

    赵平双肩一沉,心里叹气,两个人牙子,六个女娃加一匹马,今晚又是过子时而睡的一天。

    天幕上挂着数不尽的星星,风声掠过耳畔,阿虹和阿花挤在一张草席上,摸着饿扁了的肚子,目光落向桥的那边。

    “阿虹,女匪姐姐真的会来吗?我都困了。”

    阿虹目光如炬,坚定地点点头, “她说帮爷爷下葬就下葬了,她说会带肉来就一定会来。”

    话音未落,桥上出现个黑影在朝她们招手......

    “刚出炉的桂花鸭,快吃。”

    林越舟看着她们用完,又催着她们去睡觉,自己偷摸地回酒肆,酒肆意外地没有关。

    她直了直身,浩然正气地大喊一句, “我回来啦。”

    “没饿死在外面啊。”柳姨闻风而动,手里拿着擀面杖一掀布帘,那架势,她没怀疑过这擀面杖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她拎起油纸包的桂花鸭,脸躲在鸭后面,声音雀跃, “柳姨,新出炉的,叫上小九和珂姐,我们闭店吃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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