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多年后，姜因依旧记得今日的场景。
她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如此地对一件事情记忆深刻。
当时的她，不知道下一个春天他们会在哪里，不理解理想生活是什么样，也不明确不理想的生活是什么样。
但她深知，如果没有那种人与人之间无距离无利益冲突的集体生活，自己可能也不会情窦初开，并且早早尝到爱情泡沫破裂的苦涩。
“梁秉川，哪来的伞？”
“问虹姐借的。”
不愧是梁秉川。
虹姐是学校出名严格的教导主任，别人见到只会绕路走，他倒好，还能把虹姐的雨伞给顺了。
不得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一把粉红的小雨伞撑不住两个人，临近高考，身体一定是革命的本钱。
姜因干脆提议道：“梁秉川，在舞蹈室里写作业怎么样？”
里头有一张不算大的桌子，刚好能坐下两个人。
梁秉川看了一眼雨势，有些犹豫地看着姜因，这个女的，会不会又耍什么别的把戏？
“快点啊，要不要？”姜因推了推梁秉川，“别磨磨唧唧的。”
看着少女大大咧咧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做什么，梁秉川思考了一下便也点点头，“好。”
舞蹈室非常空旷，梁秉川脱了鞋子走在木地板上，四周全是镜子，他看见姜因在角落里拿出两把椅子和一大个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零食。
“看什么呢？过来。”姜因从镜子里与梁秉川对视，对于少年的打量，她并未感觉到冒犯，反而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桌子靠在窗边，姜因和梁秉川两人坐在桌子的一侧，只要稍抬手肘便能碰到对方。
“这里有些零食，可以先顶着肚子，等雨小了我们再去吃饭——咿，吃泡面也行！”姜因打开塑料袋，惊喜地发现里面有两桶她之前买下的火鸡面，除此之外，还有些火腿肠、卤蛋、乳酸小面包等不健康的速食。
舞蹈室里配有饮水机，可以接到一百度的热水。
她不知道梁秉川爱不爱吃这些垃圾零食，反正她爱，只不过不能被家人发现。
梁秉川没有表示，反而打开了书包拿出一摞摞的卷子。
姜因瞄了一眼卷面，全国高中数学CMO……卷子都是些姜因没有接触过的内容，看得人一个头两个大。
梁秉川的字非常好看，笔势强劲有力，钩撇捺的笔触却轻柔回转，整张卷面字迹清晰干净，布局有条理，看得人非常舒服。
她很好奇梁秉川的脑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为什么他就可以把这些花花绿绿的公式学进去？
他们两个如同生活在两个世界。
姜因给梁秉川撕开一包乳酸小面包递了过去，有点好奇地问道，“梁秉川，你以后想做什么？考什么学校？”
窗外天色已暗，时不时飘进一些雨丝，在卷子上落下点点水印。
梁秉川看着那根奶白的小面包，接了过去，只选择了后者回答：“北京的大学。”
北京好远哦，姜因想，梁秉川应该得到了保送名额吧。
不过要是自己能上中戏的话，那两个人的距离就非常近了。
她就可以经常找梁秉川玩了。
不是，她为啥要找他。
梁秉川就不能来找自己吗？
但万一自己出国呢？
那和梁秉川此生恐怕都不会再见了吧。
姜因突然有些惆怅，想起之前梁秉川书包里的脑科药盒，不会是因为家中有人患病，所以想做医生的原因吧？
但她不敢开口触霉头。
“嗯……吃泡面不？”姜因打开火鸡面的包装，香气扑鼻，“我跟你说，这个火鸡面加点牛奶进去更好吃。”
她不太能吃辣，每次都是加一点点酱料然后倒大半盒牛奶，可好吃了。
梁秉川见过这个牌子，印象中记得不便宜，还是进口的。
姜因一看梁秉川那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我平时必备的垃圾食品，替我吃点呗。”
不等梁秉川拒绝，姜因撕开两桶面，转身接热水去了。
“我来吧。”梁秉川起身，从姜因身旁接过了泡面，“怎么弄？”
姜因指着热水机，“加点儿热水，把面泡软了倒掉一点，再加半盒牛奶和火鸡酱就行。”
梁秉川骨骼分明的一双手正在撕开包装，配上一张冷淡斯文的脸，还真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好想拍下来。
正当姜因心里响起小九九摸出手机的时候，梁秉川突然冷不丁地从镜子里看着姜因，“你呢？”
啥？
“啊？”姜因抓紧了手里的手机，以为被梁秉川发现了，“什么？”
“你以后想做什么？”梁秉川接完两桶热水，把面放在了桌上，拿出两本五三盖在了上面。
“哦、哦哦。”姜因有点窘迫地把手机放回口袋，在镜子里看着梁秉川的侧脸，“我大概出国，又或者去中戏吧，听爸妈安排。”
“哦。”梁秉川看着并没有惊讶的样子。
“其实我比较想去北京多一些。”姜因有些期待地看着梁秉川，虽然连她自己都知道梁秉川不可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其实我问的是，你自己想做什么？”
而不是你爸妈想你做什么。
气氛突然凝滞，姜因沉默了。
这个问题问倒了她。
她好像与自己的灵魂有时间差。
不敢相信人生已经按照父母的轨迹走了十八年，即将高考再次开启新的人生。
其实她曾经试图和爸妈交流感受，在一次吃饭的路上。
但是那条路太短，爸妈并没有留太多时间在她身上，因为那个饭局很重要，所以在姜因吃完饭之后便给家中的司机溜达回去了。
后来她一个人站在过空旷的操场上，高一的新生已经散去，幽暗的路灯下一切都模糊不清，她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不知道。
但要假装努力、假装奔跑前行。
面对着姜因，梁秉川倒弄着手里的杯面，没说话。
好半晌之后，姜因才像开玩笑般地道：“在成为各色的大人之前，我们都是李华？”
梁秉川无语，把面推过去。
面再加入牛奶之后闻起来味道超棒。
“快趁热吃。”姜因往里面加入了几根火腿肠，豪华标配。
梁秉川第一次吃这玩意儿，很好入口是真的，可是后续辣得上头也是真的。
舌尖开始发麻，鼻尖沁出了一些汗水，双颊微微泛红，和严黎安那张鲶鱼脸比起来，胜算1000正确。
姜因看得心猿意马的，她觉得自己好像个女色胚，真猥琐，呸！
“喝点牛奶吧。”姜因给梁秉川开了一盒，“解辣。”
“谢谢。”
不能再看了。
姜因低头写自己的作业，她语文还算蛮好的，但是数学不太行。
“你能教我写作业吗？”姜因指着一道题。
“嗯。”梁秉川拿起笔仔细地给姜因解答起来。
姜因时不时偷看一下梁秉川，毛孔好细腻，皮肤也很白，但是看起来却不娘炮，大概是骨相长得极有线条感吧。
梁秉川接收到少女的目光，整个人越来越不自在，干脆放下笔，题也不说了，“你不要偷看我。”
姜因的脸瞬间爆红，像是做了亏心事被发现，一张饱满红润的嘴微微嘟起，大美目往着周遭乱看，“谁、谁谁偷看你了。”
“姜因。”梁秉川手里转这笔，直视姜因。
“你少在这里耀武扬威了！”姜因抿起嘴巴，气得鼻孔生烟，自己长得那么好看还不能让别人看了吗？
不记得哪位哲学家说过，人类视觉都是会不经意被美学吸引，她又有什么错！
果然，梁秉川木着一张脸，这女的根本不是想来学习的，是想来借机接近自己的。
他又想起那张纸条，现在的姜因就是3<3的样子，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如何阻止。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问问题，其余时间不要打扰我。”
姜因一气之下抽回自己的本子，谁要问你哦，哼。
再说，她偷看不是一件好事吗，梁秉川怕是巴不得自己偷看呢。
偏偏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里又没有别人，谁看呢？
干脆剖明心意就好了。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
姜因为梁秉川的大学生涯担忧。
时间过得很快，两人在舞蹈室里呆到将近十点，基本把作业都做完了，此刻外面的雨也停了。
该回家了。
“我司机来找我了，不用你送。”姜因语气中还带点赌气的成分在，气呼呼地背起书包，套上外套就往外走。
“等等。”梁秉川喊住她。
姜因有点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了？”
梁秉川给她递了几张草稿纸，上面写满了公式，“刚才看你好几道数学题的题都写错了，这是正确答案，解题思路也在里面。”
姜因身上的气焰一下就被掐灭。
这男人，真真口硬心软。
她收下草稿纸，看了梁秉川一眼，大发慈悲道：“好吧，这次我就原谅你了。”
？
梁秉川不想和她争辩这个问题，“哦，随你。”
看看这人，什么态度。
“还有，少吃垃圾食品，快要体检了，到时候体检指数不达标会很麻烦。”
“……”姜因掐着手心，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扭头跑出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