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凝滞了。
林恙然认真地望向刘屿辰。
刘屿辰也同样在看着她。
在过去的时空里，林恙然从不敢在刘屿辰面前多表达半分，因为她害怕他看出她的喜欢，忌惮着刘屿辰青春里的女孩，她并不想过多地去打扰他的青春。
但这一刻，如果眼神能表达，林恙然一定将她深埋心底的隐晦爱意，终于说到了最尽兴。
刘屿辰埋下头，喉咙发出一阵戏谑，而后抬起头，目光毫不遮掩。
清亮的嗓音穿透了整个阶梯教室。
他说：“我没有具体喜欢哪颗星星，但最近印象深刻的是CFBDSIR2149，一颗在宇宙里流浪的星辰。”
话罢，刘屿辰没有给林恙然接话的机会，而是直接：“下一个问题。”
林恙然愣在原处，她是被谢茹硬生生扯下去的。
谢茹在耳边疯狂八卦，“恙恙姐，有问题呀！你怎么会知道我偶像小名的，莫不是你也是他粉丝。”
林恙然没理她。
而是继续看着台上的人，一举一动。
“想请问刘教授，你有没有比较喜欢的名言名句。”
“这个是有的，”刘屿辰懒散地笑道：“我个人比较喜欢《瓦尔登湖》里的那句，世上每个人都是座孤岛。”
孤岛？
好巧，CFBDSIR2149的另一个名字，和这个词意思差不多。
林恙然的心被揪成一块，她不知道刘屿辰这些年到底要经历多少才会说得出这样的话。
记得跟刘屿辰网恋的那段时间，他曾经不止一次提起过这颗行星，这颗没有任何轨道的，这颗没有任何伴星与卫星的，这颗从恒星系统形成时便被抛出去的，孤独星球。
好奇怪，明明看着刘屿辰实现梦想，林恙然会开心的。
怎么现在竟也认为，自己做错了……
“恙恙姐！恙恙姐！”
谢茹在身旁使劲推搡着，终于把林恙然喊回了神。
“你咋了？”八卦的样子写了谢茹满脸，她啧啧道：“很有问题啊！”
拍拍脑门恍然大悟：“对呀，你跟我偶像都是潼远人，你俩肯定认识？”
谢茹身子一倾，眼神步步紧逼。
林恙然赶紧侧过头，口吃道：“我跟他……”
渐渐没了声量，她顿了半秒，心酸间自嘲，“算认识吗？”
讲座已经结束，阶梯教室内一派嘈杂。
刘屿辰被好几个同学围在讲台上，抽不了身。
谢茹根本没听见林恙然的话，倒是直接拉起她穿过下课的人群，挤进讲台。
她一手搭在林恙然肩膀上，一手叉腰，把林恙然推到身前。
“刘教授，还记得我吧？我上次也来了的，当时我还问了你问题呢！”
刘屿辰侧过头，嘴角微微上扬，视线掠过林恙然，“我记得你。”
“要不，我请你吃晚饭吧？”谢茹不好意思笑起来，“我得好好谢谢你！”
“谢我？”
刘屿辰不解。
林恙然也将头一偏，难道他俩还有渊源。
谢茹点头，“你是我学习上的偶像，要不是你，我肯定不会考到这里来的。”
林恙然猛咳两声，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敢情她还是占了刘屿辰的光，才能收谢茹作学生。
刘屿辰喉咙发出轻笑，目光本想收回，却还是在林恙然身上顿住了。
一两秒后，他慵懒地笑道：“好呀，不过该我请你。”
*
林恙然就这样坐在了刘屿辰对面。
谢茹在身旁拿着本菜谱，热络地与他交谈。
林恙然插不上嘴，只能静静地瞧着刘屿辰。
他好像变了好多，但林恙然说不上来那里变了。
刘屿辰无名指上的指环，就像勾住了林恙然的魂。
式样很简约，是他的风格。
林恙然想象不出来，女戒该是什么款式，她落寞低头，拿起筷子在空碗里晃悠。
对谢茹的搭话，兴致缺缺。
“你说什么！”谢茹着急起身，“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她挂断电话，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带着歉意，“对不起偶像，我另外一个偶像出事了，我得去跟喷子大战三百回合了。”
话罢，她又冲着林恙然眨眼睛，“恙恙姐，你帮我好好招待一下！我转钱给你，我先走了！”
林恙然方才回神，话没过脑又说出来了，“不是，你留我一个人，我怎么……”
“放心吧，我不吃人。”
刘屿辰夹了一块菜放进林恙然碗里，面上看不出任何起伏。
林恙然当然知道刘屿辰不会吃了她，只是她内心不自在。
非常不自在。
可是她也只能接受，林恙然礼貌一笑，拿上筷子闷头扒饭。
“林恙然。”
他叫了她一声。
林恙然抬眼，“怎么了。”
不知怎得，她的视线再次于那枚指环上停住。
刘屿辰感受到她的目光，轻挽唇角，他放下筷子，取下戒指，搁在桌面，朝林恙然跟前移了移。
动作，一气呵成。
餐馆嘈杂，人来人往。
时间仿若在此刻暂停。
刘屿辰就这样看进林恙然眼底，半秒后，温和低沉的嗓音响起。
他极其认真地，“我没有结婚，这枚戒指只是用来挡桃花的。”
林恙然微愣，“那你为何又要摘下来？”
缱绻的眸子深了又深，他拿上筷子夹菜，淡淡地，“有点硌手。”
话罢，刘屿辰突然咧开嘴笑道：“今天讲座你提问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记得我。”
奇怪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些。
林恙然稍稍直起身子，“你可是我们百川的学神，我怎么会忘记你。”
刘屿辰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立马被藏起，他温和笑道：“我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早就不是什么学神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你一直都是我，”林恙然轻咳一声，“学长，我肯定记得你。”
“我前些天，还做了一个梦，很真实。”刘屿辰眉眼带笑，沉思着什么，“梦里我遇见了你……”
“你梦见了我？什么样的梦。”
林恙然被勾了兴致。
“我有些不太记得了，不过我记得在那个梦里，我除了没能实现理想，但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了，指的是什么？”
“林恙然。”刘屿辰无厘头地喊了她一声，眼里尽是悲伤和苍凉。
他低沉的嗓音沙哑起来，“如果有个人告诉年少的我，实现理想的代价是失去志同道合的朋友，失去此生挚爱的恋人，那我宁可，不要实现这个理想。”
“你的理想指的是……华清大学吗？”
“我应该听他的，改签航班的。”
“他是谁？”林恙然不解，想起上次刘屿辰掐着点跑来机场的样子，莫名揪着心。
这话，仿佛将刘屿辰从梦境里拽了出来，他恢复理智，眼神也凌厉起来，“这么多年，我早不记得了。”
“刘屿辰，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不要美化你从未走过的路。你实现了理想，这不是很好吗？”
林恙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想出这句话，这句她说出来都觉得可笑的话。
什么叫从未走过，她分明也经历过刘屿辰没有考上华清大学的人生，在那段人生里她也什么都有了。
“从未走过？”刘屿辰自嘲一笑，“其实我有的时候分不清，究竟那个梦是现实，还是此刻是梦境。”
*
傍晚，京南的天黑得很早。
京南大学里的排排路灯亮起，林恙然和刘屿辰并排走在校园的街道上。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一高一低，时不时融合在一起。
林恙然将手背在身后，扼住手腕，埋着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忽然看着地面上的影子，林恙然抬头，兴奋地，“刘屿辰！我们来走路灯吧。”
“走路灯？”
刘屿辰顿住脚步，呼吸一滞，佯装听不懂，“那是什么？”
林恙然蹦到下一个路灯下站定，如瀑的发丝在昏黄里跳起来后垂下，她盈然一笑地瞧着刘屿辰，光晕下琥珀色的瞳孔晶莹剔透。
刘屿辰愣然，然后迈步踏进同一盏路灯，他就这样走进了林恙然的半径。
林恙然偏头看向身后的路灯，笑着介绍起来，“从这到这条街的最后一盏路灯，加起来一共六盏。每一盏灯都是一个关卡，也有守关的关主，由关主制定游戏，一局定胜负。”
“好。”
刘屿辰瞧着她认真的模样，不自觉笑起来。
“然后，输了的人必须无条件实现赢家一个愿望！”
“好。”
他还是这句话。
“你没异议？”
林恙然稍稍疑惑，因为以前跟何暄一起玩这个游戏时，他就对无条件实现愿望这事非常反感。
刘屿辰唇角一弯，“嗯，没异议，开始吧。”
林恙然虽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继续走着游戏流程，“那好吧，你应该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第一关就我当关主吧。我们玩……”
半秒后，她说：“石头剪刀布吧！”
刘屿辰宠溺笑道：“好。”
见他即将开始模样，林恙然捏着拳头，突然说：“我出石头，你出什么？”
“剪刀。”毫不犹豫。
“不对，”林恙然眉头微蹙，“你应该出布，不然你就输了。”
“我真的出石头啊。”
话罢，林恙然念起开场白，“石头剪刀布！”
盯着刘屿辰的剪刀，林恙然懵了，“你怎么还是出剪刀，我都说了我出石头。”
“我知道。”
“你想输？”
他没否认，只是看着她。
林恙然撅起嘴，哪有人玩游戏这样玩的，她有些生气，“你要和我公平竞争！”
刘屿辰微怔，轻嗤一声，“好。”
“第二关！”
“还是石头剪刀布吧。”
“我怎么又赢了！”
林恙然看着自己的剪刀和刘屿辰的布，实在不可思议。
因为从小到大，她玩石头剪刀布永远只有输的份，何暄说她出拳顺序有问题，但是她还是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你不开心？”
刘屿辰收起手，稍显局促。
“没有，只是觉得不敢相信，我还从来没在石头剪刀布里赢过呢。”
“也许，你时来运转了？”
第三关和第四关，因为林恙然不信邪，玩的都是石头剪刀布。
站在第五盏路灯下，刘屿辰将手揣进衣兜，朝身后仅剩的一盏路灯使了个眼色给她，“还要玩吗？”
“当然，”林恙然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自己还有在石头剪刀布的游戏里赢的一天，“不过不玩这个了，不然就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她转转眼珠，“我们玩抛硬币吧！”
抛硬币，猜正反。
林恙然从挎包里掏出一枚硬币，朝上一抛。
“正面。”
林恙然略略打开手掌，从缝隙里探了眼，礼貌一笑，竟反转手掌，将硬币放于另一只手的手背上。
打开的那一刻，她佯装惊喜，“真的是正面！”
刘屿辰看出了她的把戏，埋头一笑，带着年少时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说：“好，那我赢了。”
第六关，刘屿辰照着林恙然的样子抛硬币。
她又赢了。
硬币落下的那瞬间，林恙然注意到好像不对劲，她一把拿过硬币，翻到反面，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上的＋4褪了色，但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这不是……”
林恙然眉心一颤。
“你还记得？”
刘屿辰从她手里扯过硬币，放回衣兜。
林恙然声线略微颤抖，“这么久了，你怎么还留着？”
刘屿辰陡然一愣，淡淡地，“签字笔的字迹擦不掉，我用不出去。”
没等林恙然回话，他继续说：“当时你跟我说二零一四年是个好年份，我还期待了好久……”
话还是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刘屿辰垂眸盯着林恙然，眼底的笑意分明，好似流转的月光。
她不知怎地，眼角沾了涩涩的泪，“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让你误会的话。”
“你不用对不起，”刘屿辰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你这样子看起来，倒像我才是赢家。”
“我……”
林恙然这才意识到自己赢了，但她却没有那么开心。
从没想过刘屿辰会将自己随手给的硬币，留到现在。
她有些后悔，心血来潮说了那句话。
她决定了，她还要再回去一次，逆转地磁暴带来的后果。
“你赢了。”
这声，她终是回过神。
刘屿辰缓缓地，声音很轻，浮沉在影子里，“你有什么愿望？”
昏黄的路灯下，两只影子重叠，大学校园里既喧嚣又安静。
林恙然大方对上他的眸子，眼睛笑弯成了月，而后她迅速转身，“还没想好。”
林恙然埋着头，一步一步踏在街道的地砖上，发出噔噔的响声，恍然一听跟心跳声一模一样。
刘屿辰安静跟在她身后。
她看着地面上他的影子，伸出手指沿着刘屿辰的影子边，勾勒起他的轮廓。
两人就这样走到女生寝室楼下，没说一句话。
林恙然转身，打算道别。
刘屿辰见状，有些急切地，“你的愿望，想好了吗？”
林恙然摇头，“我回寝室前肯定能想好，只是你不要被这愿望吓到了。”
刘屿辰被逗笑，“不会。”
话罢，林恙然浅浅挥了个手，转身跑向女生宿舍大厅。
林恙然一步步踏着台阶，埋头沉思。
该许什么愿望，她确实没想好。
总不可能直接告诉现在的刘屿辰，死皮赖脸地让他做她男朋友吧。
诶？
好像刚刚都还没跟刘屿辰道别。
林恙然赶紧走到二楼走廊，宿舍走廊能很清楚看见楼下，幸好刘屿辰还没走。
林恙然扶着矮围墙，另一只手努力挥着，“刘屿辰！”
初春的晚风不合时宜，拂过她的长发，也路过楼下那棵梧桐树，沙沙作响，这声音盖过了少女明媚真诚的心事。
刘屿辰转头，抬眼便瞧见笑容灿烂的林恙然，朝自己挥手。
那一刻，凛冽的晚风刮在他的面庞，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一刻，刘屿辰听见林恙然开口说。
声音像和弦一般混进沙沙的树叶晃动声，顺着风闯入耳畔。
“我的愿望是——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