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懂的。”

    彭天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漫长的等待。”

    林恙然眉心一颤，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竟恍惚得让她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但其实，连半个月都没有。

    她不禁想，她忘掉刘屿辰的那十二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恙然。”

    彭天华叫了她一声，林恙然慌乱地拿起茶杯，浅尝了一口。

    他注视着她，目光捎带着点羡艳，“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开启绿叶情书的人，也是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改变未来的人。”

    其实林恙然刚才就想问了，彭天华是如何知道她能通过绿叶情书回到过去，还有为什么他也说自己能改变未来。

    林恙然抬眸，“彭董，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吗？在你第一次穿越前，我们见过的。”彭天华拿起茶壶为林恙然斟满，自然一弯眉眼。

    好熟悉的笑，林恙然的记忆被打开。

    这个笑容曾经出现在那个在无名湖钓鱼，和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叔脸上。

    “是你！”林恙然愣了愣，恍然大悟，“所以是夏蝉让你去的？”

    他重新靠在椅背上，没回话也没否认。

    半晌，彭天华招呼小姚进来，将装有绿叶情书的木盒子轻放于茶几，朝林恙然跟前推了推。

    他说：“我想用这片绿叶情书，换你回到过去，不惜一切代价救回我的女儿。”

    话罢，彭天华站起身，踱步到花店外跟刚才那个初中女孩说笑了。

    面前的椅子取而代之的是小姚。

    她拿出一份合同，翻到最后，将一支笔递到林恙然跟前，开门见山地，“林小姐，我想这个交易，你一定会想做的。”

    林恙然瞧着面前这份合同，最后一页的最后一项条款：100%能救彭遥栀后，绿叶情书才能交付。

    她忽然就明白了所有。

    夏蝉还是在算计她，但这一次就算前面是个坑，她也不在乎了。

    林恙然抓起桌上的笔，没有一丝犹豫便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举动将小姚吓得够呛，她口吃地，“林小姐，不好好看看？”

    “不必了，”林恙然关上合同，“什么我都答应。”

    小姚低眉笑笑，将桌上的木盒子重新装回随身的包内，“林小姐，是个爽快人。”

    “走吧林小姐，我带你去见个人。”

    小姚收好合同，起身礼貌弯弯唇角。

    林恙然扶了扶肩上的包，跟在小姚身后。

    站到花店门前时，彭天华正和那个女孩说笑，她礼貌颔首作别。

    坐上车，安全带咔嚓一声系上。林恙然侧过头，视线再次落在那个女孩身上。

    小姚注意到，介绍起来，“那是彭董的小女儿彭遥杏。彭遥栀小姐去世这么多年，彭董把那么多年缺失的父爱都弥补在了她身上。”

    “缺失的父爱？”

    林恙然转过头，不解。

    小姚转动着方向盘，“当年彭董因为公司上市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一年里连彭遥栀小姐的面都很少见到。后来，彭董再婚都是夫人在照顾彭遥栀小姐。”

    “小姚，”林恙然抿了抿唇，“你口中的那个夫人她对彭遥栀好吗？”

    “夫人可不是电视里那种恶毒的后母，”小姚轻弯眉眼，“她对彭遥栀小姐非常好。而且当年彭董再婚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能帮他照顾小姐的人。”

    “那有没有可能，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林恙然记得上次穿越时见过彭遥栀后妈，她很怕她。

    “林小姐，是在开玩笑吗？”小姚轻笑一声，“你要是见过夫人肯定就不会这样说了。”

    不得不说，能在上市公司当董事长秘书的人说话都很有艺术。

    林恙然只好闭上嘴，结束这个话题。

    没想到小姚带她来见的人，是彭遥栀的小姨。林恙然咧开嘴笑着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林小姐居然和秦老板认识。”

    林恙然打趣道：“我以前经常去老板姐姐的有间花店坐着玩。”

    “老板姐姐，”秦优被她逗笑，“好久都没听见这个称呼了，也只有你能想出来。”

    “叙旧的事先暂且放一放，”小姚伸出手示意两人走进旁边那家并没开门的咖啡店，“先聊正事。”

    *

    这两周的时间，林恙然跟着小姚见了很多人，也听了很多故事。

    渐渐地，林恙然将它们并凑出了一个穿越前的完整故事，一个关于彭遥栀的悲凉故事。

    2009年12月，李仁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杏花酒吧明面是家酒吧，暗地里其实是专门收高.利.贷的。

    余祈年常年混迹于黑.道，经常不知道因为啥得罪人。杏花酒吧的老板龙哥收留了他，雇他当催债人。

    2010年1月，余祈年接下龙哥的命令，开始疯狂向李仁催债。

    那时正值叛逆期的丁延，经常跑去杏花酒吧卖唱。但酒吧鱼龙混杂，丁延因为替别人出头得罪了那三个魔鬼，暴打之时碰巧被余祈年救下。

    丁延为了感谢余祈年，帮他干起了跟踪李仁的勾当，后来又因为一些原因染了头绿色杀马特。

    2010年2月22日，李仁为了筹钱铤而走险绑架彭遥栀，结果撞见从家里逃出来的林恙然，追逐过程中彭遥栀解开绳子跑走了。

    从无名湖跑回家的那一路，彭遥栀遇见了那三个魔鬼，他们将她拖到荒无人烟的郊外，实施了侵犯。

    彭遥栀在精神崩溃前报了案，转了学。

    但得来的结果，却是因证据不足警方不得不放了那三个人。

    这件事，彭遥栀除了她的后妈李苗，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直到那三个人被放出来后，刚从京南集训完回来的余芝才知道。

    2010年5月整个潼远市，谣言四起。

    但那些谣言讲的不是那三个魔鬼，而是受害人，企图从她的生活中，得出罪犯犯罪的缘由。

    “谁叫她长得那么好看。”

    “谁叫她半夜还在外面逛。”

    “谁叫她大冬天还穿件裙子。”

    “谁叫她要去送东西，这么简单的骗局她认不出来，活该。”

    林恙然记得这件事，当时恶心的话比这些还要过分。

    可她穿越后，并没有听到过，看来是夏蝉以为这是压垮彭遥栀的稻草，所以不知道用什么方式阻止了。

    2010年6月8日，一年一度高考结束，支撑彭遥栀活下去的唯一念想也在此终止，她选择在这一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林恙然站在卧室里，墙上挂着她刚买的黑板，上面画着一条很长的箭头，她将每一件事的节点全写在了上面，形成了一条像思维导图一样的时间线。

    “到底要怎样才能确保救回彭遥栀呢？”

    她站在黑板前来回踱步。

    她记得第七次穿越，彭遥栀没有被绑架但还是自杀了，说明绑架不是根本原因只能算次要因素。

    但最后两次穿越，彭遥栀也没有遇到那三个恶魔，她怎么还会自杀呢？

    林恙然拿着粉笔将2010年3月9日这个日子画了个圈。

    看来一定和刘屿辰他爸的仇人有关系。

    按照小姚讲的，这仇根本不算仇，只是因为刘忠将犯罪证据移交上级。

    贩毒团伙逃命时得知他就是卧底将他炸死，卷土重来后又为了报仇，纵使亡命天涯都要找刘忠的家人算账。

    林恙然记得第七次穿越时，刘屿辰设计抓住了一个人的，那3月9日的那人应是漏网之鱼。是不是只要提前将线索告知警察，将他们一网打尽，彭遥栀就不会死了。

    一个响指，林恙然像是想通了般掏出电脑，开始埋头写计划。

    翌日清晨，熬了一整晚的她将计划书交到了小姚手中。

    小姚仔细读了一遍，言语中写满了兴奋，“这计划书，天衣无缝。我相信彭董看了以后，一定会亲手把那枚绿叶交到你手里。”

    见小姚走进办公室，林恙然高兴得连眼眶都湿了，她昂起头用手扇了扇眼睛。

    “林小姐！”

    小姚轻快的声音响起。

    林恙然转身走上前，竟撞见余芝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刚想挥手招呼，却被她瞪了一眼。

    什么情况？

    林恙然凑近小姚耳边，悄声问：“余芝怎么在这？”

    “她来找我们彭董办点事，”小姚拉开办公室的门，冲她使了个眼色，口语道：“快进去，彭董同意了。”

    彭天华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单手放在膝盖上，轻言：“坐。”

    林恙然咧开的嘴压不下去，坐在沙发边缘，看样子有些慌张。

    “林恙然。”

    彭天华站起身，将西服外套的扣子扣上，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了那个木盒子。

    见他走到跟前，林恙然不自觉地起身。

    只见他将木盒子递给她，语气颇为郑重，“这是世界上最后一张绿叶情书，希望你可以救回我女儿。”

    话罢，他退后半步，向林恙然鞠了一躬，“拜托了。”

    林恙然那受得起这礼，她赶紧扶起彭天华，客气道：“彭董，遥栀姐也是我朋友，即使你不说，我也会救她。”

    *

    傍晚天还没彻底黑下去，月亮便冒出了头。林恙然坐在书桌前，深吸一口气打开盒子，将绿叶情书拽在手里。

    转转叶柄，翻至正面。

    上面的笔触，竟有种臭屁弟弟的感觉——

    「YZ：

    小迷弟在这祝你生日快乐呀！芝芝姐。

    知了」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张绿叶情书，林恙然可不敢随意发动，她小心翼翼装好。

    林恙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踱步到床边从床下扒拉出纸箱子，她顺势盘腿坐在地毯上。

    拂去箱子上的灰尘，她了然一笑。

    揭开盖子，从里面拿出那三本日记，和那个她这些天根本不敢打开的电路板。

    薅过桌上放着的电源板，林恙然捣鼓了半分钟终于接上去。

    电路板显示屏亮灯的那刻，林恙然心微微一颤。

    她瞧着上面的内容，不自觉弯了弯眉眼。

    内容很简单，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物理公式——密度公式。

    公式的样子太过明目张胆，就像一颗被丘比特射中的爱心。

    她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呢。

    林恙然手指轻触着显示屏，“笨蛋，这块电路板你居然能忍十二年，才送给我。要是现在的我不懂物理的话，是不是又要错过你了。”

    刘屿辰的礼物，说大胆也胆怯。

    仿佛就像他日记里写到的那样，期待你知道，又希望你不知道。

    林恙然翻开刘屿辰的日记，拿起笔一点点记下那些曾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遗憾瞬间。

    这最后一次，她不仅想救回彭遥栀，更想弥补他的遗憾。

    3月31日。

    林恙然终于做好一切准备，她再次打开了那个木盒子。

    这枚绿叶情书的时间是彭遥栀的生日。

    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但林恙然每年这一天必做的事情就是许愿。

    为此她还特意买了一个蛋糕，点燃了蜡烛，将叶柄插上去。

    双手合十，林恙然缓缓闭上双眼，虔诚地许下一个心愿，“希望这一次我真的能救回彭遥栀。”

    睁开眼的那刻，周遭的一切根本没变。

    林恙然慌了，她反复睁眼，期望着是自己眼花了。

    但年纪轻轻，怎么会眼花呢。

    林恙然摘下蛋糕上的绿叶情书，细细思索起来。

    难道那年生日没许愿，直接切的蛋糕？

    林恙然赶紧拆开餐具包装，深吸气切下第一刀。

    还是没穿越！

    怎么会这样？

    一定是穿越还有其他机制。

    林恙然急得快哭了，她捂着胸口喘气。

    一下午，林恙然端着蛋糕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里试了又试，还是不行。

    她垂头丧气地坐在客厅沙发，蛋糕搁在茶几上，一手捏着绿叶情书，一手拽着打火机。

    以前的每一次，绿叶情书都是消失之后，她才能穿越的。

    所以，会不会点燃它，等它燃尽后，就能……

    林恙然不敢想下去了，万一这个方法不能奏效，那她就是毁掉了自己最后的机会。

    锁芯转动声响起，林业从外面回来，将钥匙挂在玄关处，踱步进来。

    林恙然端着蛋糕本想溜进卧室的，却被发现了。

    林业叫住她，瞧着她手里的蛋糕，一脸困惑，“恙恙，你怎么买了个蛋糕啊？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林恙然尴尬地冲他笑笑，随意搪塞起来，“我想吃蛋糕了，不行？”

    “可是，你这蛋糕都要化了，还切了一刀，”林业指着蛋糕上明显的刀口，质问：“林恙然，从实招来，到底在干嘛。”

    林恙然继续嘴硬着，“爸，我真的是想吃蛋糕。”

    “真的？”

    林业拽住她想逃的手，显然不信。

    林恙然轻叹口气，本来就够烦了，还得应付林业的质问。

    她破罐子破摔，重新坐回沙发，将蛋糕摆在茶几上。

    “我买蛋糕当然是想许愿啦。”

    “许愿？”林业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你要许什么愿望，让你许得蜡烛都燃尽了。”

    林恙然哀哀叹气，从沙发上盘腿坐到地毯上，手撑在茶几上，幽怨地盯着蛋糕。

    抬眼瞬间，她迷了心智，竟问：“爸，如果你能回到过去，你想干什么？”

    “我啊，”林业靠在沙发上，“我什么都不会想，因为我现在的生活，我很满足了。”

    什么都不想……

    可是林恙然想，想回去改变这一切，让一切回归正轨。

    那个过去即使再难，她也想回去，因为那里有她想见的人。

    倏然，林恙然全都串起来了。

    自从可以自由使用绿叶情书后，她每一次穿越前的共性，只有一个。

    想回到过去，去见小时候的刘屿辰，或救他一命，或确认他喜欢的人，或弥补他的遗憾。

    林恙然猛地抱住林业，兴奋地喊：“谢谢爸！”

    她喘着粗气，从厨房里翻找出以前剩下的生日蜡烛，将蛋糕上燃尽的蜡烛统统换掉。

    而后，她朝满脸困惑的老父亲说：“爸，你能帮我关下灯和窗帘吗？”

    林业虽然看不懂她在干嘛，叹了口气还是照做，关上窗帘的那刻，回头便看见林恙然点燃了所有的蜡烛。

    他调侃：“需不需要我给你唱个生日歌？”

    林恙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她只顾从怀里拿出绿叶情书，将它插在蛋糕上，然后举起打火机点燃了它。

    见到火光开始渐渐吞噬笔墨的那刻，林恙然甩掉打火机，双手合十放在额头上。

    在心里娓娓地，“二十，在那个时空里我想见的人很多，想改变的事情也很多，但我最最想见之人，还是你。”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耳畔传来生日歌，林业什么时候这么捧场了。

    等等！

    这稚嫩的童声，不是小悠的声音吗？

    林恙然缓缓睁眼，眼前的三人在泪光和烛火中模糊了。

    “姐姐！你的愿望许好了没呀？”小悠催促道：“蜡烛都快灭了！”

    丁淑意用手堵住她的嘴，悄声：“别吵，你姐愿望多，还没许完呢。”

    林恙然回神，扫了眼蛋糕上的蜡烛，一共16根。

    她竟然到了16岁的这个初夏。

    声线微微颤抖，“我马上许，我还有一个愿望。”

    话罢，林恙然重新合上眼，合十双手，虔诚地，“十六岁的林恙然，二十九岁的你要跟你借个愿望啦。希望一切都能尘埃落定。”

    睁开那刹，林恙然忍住泪，鼓着腮帮子使劲一吹，蜡烛一下子全灭了。

    林业开灯走过来，小悠笑着鼓掌，丁淑意将一个巨大的礼物盒放在她怀里。

    三人此时都在说着一件事，“十六岁的林恙然，生日快乐呀。”

    林恙然咧开嘴回应着他们的热情，将礼物盒掀开，才两个月大的玻璃躺在里面，冲她歪了个脑袋，轻轻喵了一声。

    从小到大，林恙然的生日都是跟家人一起过的，即使只有四个人，但也十足美好。

    坐在沙发上的她，尽力感受着这份来自过去的幸福。

    恍然，她好似明白了林业的那句什么都不会的话。

    在一次次穿越时空的旅途中，我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中的很多事其实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只是世上大多数人不知道。

    重来的这最后一次，我不再期望去改变谁的命运，而是以我要活好这最后一次青春来到这里，不管未来的结局如何，我都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