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速度06

    2010年1月31日夜,杏花酒吧。

    丁延最近在一个老旧市场,找到了小时候父亲送他的那架钢琴。

    但丁淑华的性子,她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父亲的任何东西出现在家里的,丁延掏出了这些年存的压岁钱,还差两千。

    好巧不巧,路过杏花酒吧的时候,发现这里在招卖唱的。

    一晚三百,好像还不错,他动了心。

    丁延走了进去,但这里不招未成年。

    他不甘心。

    小时候,林恙然评价他这个弟弟,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丁延乔装收拾了一下,上身棉袄,下身西装黑裤,配着一个皮带。

    即使如此,晃眼看去还是像小孩穿大人衣服。

    他推门走进杏花酒吧,亮闪闪的各色灯光迷了眼,他扫了一圈找到正在角落里唱歌的人。

    丁延大着胆子走上前攀谈,“哥好,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吗?”

    卖唱人视线落在他身上,仍在唱歌。

    “我看你后边有架电子琴,”丁延挑眉,“我给你现场伴奏,到时候你那个工资……能不能分我点。”

    音乐声戛然而止,卖唱人斜眼瞧他,眉宇间带着怒气。

    “别生气嘛,”丁延露出标准的讨好式笑容,手掌伸出,比了个三,见脸色不对又扳掉一根手指,“我只要两成。”

    卖唱人白了眼丁延,淡淡地,“没兴趣。”

    丁延见状,双手合十,哀求道:“哥你行行好,我实在是缺钱。”

    音乐声停得太久,有桌客人开始暴躁起来,拿起酒瓶子一摔,碎玻璃渣崩得到处都是。

    那人歪着肩膀站起身,眼睛瞪得老大,用碎酒瓶指着卖唱的角落,叫唤:“给爷唱啊!怎么停了!”

    丁延虽然叛逆,但他哪见过这等场景,他快速眨了眨眼,硬着头皮准备离开。

    离开的路途从没有这样遥远,丁延路过那桌时咽了口唾沫,腿都在发软。

    “诶,走什么走啊?”

    那桌上另外一个男人一把拽住丁延的手腕。

    丁延假笑回头,男人叼根烟,梳背头。

    他打着圆场,“那个哥,我就是路过,路过。”

    “山哥,就是他扰了你兴致。”

    男人用力将手向外一扳。

    这可是他未来要弹钢琴的手,丁延痛得立马投降,“哥好说好说!”

    “好说?”

    蔡山放下二郎腿,手里的酒杯晃了晃。

    两秒后,他朝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

    丁延就这样被他们拽进了杏花酒吧外面的那条小巷子。

    路灯昏暗,深夜的街道连犬吠都听不见。

    任凭丁延怎样求饶,面前这三人还是不肯作罢。

    蔡山侧身仰头,瞧了瞧夜空,吞云吐雾间,“今晚连月亮都看不见,适合。”

    话停顿得好似暴风雨爆发前的宁静,突然他近乎癫狂地笑道:“揍人。”

    丁延的衣领被牢牢抓住,他颤抖地盯着背头男的拳头,紧闭上了双眼。

    “蔡山!”

    居然有人,丁延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偏过头,“救命。”

    那人走上前,甩开背头男的拳头,将丁延护在身后,勾了勾唇,“欺负一个小孩,算什么好汉。”

    “余祈年,”蔡山视线落下来,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今天也见不到你,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

    余祈年咧开嘴,语气间充满嘲讽,“多日不见,你的文化水平见长了,成语都用对了。”

    蔡山被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走上前死死瞪着余祈年。

    “山哥,”背头男扒开蔡山,瞄了眼另外一个人,“这家伙还用不到你亲自动手。”

    余祈年掀了掀眼皮,将手从兜里拿出来,冲身后的丁延喊:“还不快滚。”

    丁延本就在偷偷摸摸地溜走,听到这话立马加快了步子跑走了。

    逃跑的路上,撞上一个女孩。

    “不好意思。”丁延喘着粗气,频频看向后方,“那个你有手机吗?那边有人打架。”

    “打架?”

    彭遥栀捧着一捆满天星,本能地转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姐姐,”丁延跟上去,恳求道:“求你了就借我一下你的手机吧,那个人为了救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没手机。”

    彭遥栀握紧手中的满天星,目光不敢落在丁延身上。

    “那你这是什么?”

    丁延指了指她棉服外套兜。

    彭遥栀向下一瞧,她手机上的水晶链子垂下。

    瞄了眼丁延乞求的眼神,她心软了。

    十分钟后,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彭遥栀站在离那条巷子很远的地方,撑开了一把白色的伞。

    这把伞是余芝在她十七岁生日那天送她的礼物,抬头一望便能瞧见里面的可爱彩绘。

    警笛的声音实在刺耳,一瞬间巷子里溜出来三个人,三人朝不同方向逃跑。

    余祈年撑着墙壁,颤颤巍巍走出来,脸上沾满了血渍,他靠在巷子口的电线杆上,含住一颗糖。

    丁延讲义气,他可看不得救命恩人这副模样,赶紧冲上前,即使蔡山逃窜时越过了他。

    彭遥栀站在街边,蔡山从身边跑过,她握伞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将伞檐朝下低了低。

    见到警察从车上下来后,她也转身离开了。

    她可不想跟余祈年这人再扯上什么干系。

    *

    2月8日,去白岩山的路上。

    彭遥栀再一次见到了余祈年,这个如同噩梦般的人。

    他的脸还是第一次见面时,那副狼狈样。

    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陈旧的血污很丑。

    碍于余芝的关系,彭遥栀并不想场面多么难堪,只是躲在刘屿辰身边,安静地瞥向车窗外的风景。

    好在,他只是送余芝上山,并没停留。

    后来,彭遥栀才恍然记起,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寒假过得很快,彭遥栀基本上就在家照顾刚出生的妹妹,只是偶尔余芝会来找她玩。

    开学前夕,余芝像往常一样来看她。

    彭遥栀拿着玩具逗着摇篮里的小孩,余芝走上前蹲下,语气很是高昂,“芝芝姐,我决定了!”

    “你小声点,别吓着她。”

    “好好好,我闭嘴。”

    “芝芝,”李苗从厨房里走出来,端来一盘水果,“带你朋友进屋玩吧,这有我就好。”

    彭遥栀起身接过那盘水果,轻言笑道:“好,李姨那我们就先进去了。”

    余芝跟在身后,咂咂嘴,悄声说:“芝芝姐,你后妈身材真好,根本不像刚生了孩子。”

    彭遥栀轻嗤一声,关上房门,“李姨怀孕的时候都在锻炼,状态肯定好啊。”

    “诶对了,”彭遥栀将果盘放在小茶几上,盘腿坐在蒲团上,“你刚刚说你决定什么了?”

    一提这,余芝一脸兴奋,她赶紧坐下说话,“我决定学文科了!”

    “你爸爸同意了?”

    余芝哀叹一声,摇头,“没有,不过我有办法让他同意了。”

    “什么啊?”

    “我要假装失踪,实际上我藏到我哥那里,等我爸找到,那个时候我说啥他肯定都答应。”

    “这,你真的要这么做?”

    彭遥栀拿着牙签,挑起一个小番茄塞进嘴里。

    “当然啦,我理科那么差,而且你不是一直说我画画好看吗?”余芝顿了顿,“我想去当艺术生,以后当画家。”

    彭遥栀弯了弯唇,又挑起一个小番茄,像敬酒似得和余芝的小番茄碰了碰,“那我祝你,梦想成真。”

    余芝说到做到,2月20日,离开学还有两天,她真的自导自演了一出失踪大戏。

    警察来问彭遥栀情况,她遮掩了过去。

    2月22日,百川中学开学报到。

    彭遥栀穿着冬季校服裙,背上书包去报到了。

    傍晚放学时间,她走出教室透气,拿着试卷走到围墙边,拿着一支笔,跟着广播里的旋律轻晃着手。

    “彭遥栀!”

    彭遥栀应声抬头,看见何暄跑过来。

    他手里拽着两瓶水,神色不太自然,“都放学了,你怎么还还没回家?”

    “我,”彭遥栀瞄了眼手边的试卷,“我想把这套理综卷写完,再回去。”

    “怎么不回去写?”

    “我家有个小妹妹,她一到晚上就特别闹腾。”

    “给。”何暄将其中一瓶水递给她,便靠在围墙上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谢谢。”彭遥栀将水放在围墙上,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何暄又灌了一口水,“我想来找你要刘屿辰的竞赛笔记。”

    “二十他去考试了,可能要过几天了。”

    “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何暄轻弯眉眼,晃了晃手中的水当作告别。

    等他走后,彭遥栀继续举起笔,开始做题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广播音乐也无了,彭遥栀只好将试卷塞进包里,拿上围墙上的水,走出了教学大楼。

    望着手里的水,确实有些渴,她拧开喝了一口便将它塞到书包侧边。

    回家的这条路,她天天走,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回家。

    彭遥栀低着头,瞧着地上自己的影子。

    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只影子。

    彭遥栀警惕侧头,一个男人在跟着自己。

    她勾着书包肩带,脚下的步子大了起来,这条路很安静,但只要走过去前面就是一个闹市。

    身后的影子越来越近,彭遥栀意识到不妙,准备跑的那刻有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身体不知为何没了力气,她根本没法反抗。眼睛模糊起来,晕倒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好像在说:“希望你遵守诺言,把照片删掉。”

    再次睁眼时,彭遥栀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绑住了。

    她虚着眼扫了一圈,这里好像是无名湖的那个小树林。

    面前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他的声音很大,但不是在对她说。

    “谁?谁在哪儿!”

    男人像是被谁吸引了般,朝对面那个树干走去。

    树干后传来躁动,彭遥栀的头还是很晕,瞧得并不真切,但还是能看见那是个人影,男人追了上去。

    见状,彭遥栀赶紧松绑,幸好那人捆得不太仔细,她很轻松就解开了。

    踉跄起身后,彭遥栀捡起脚边的书包,逃出了无名湖树林。

    无名湖地处郊区,离家很远,彭遥栀慌乱摸了摸手机,没了。

    肯定是绑架自己的人抢走了,她猜。

    彭遥栀敲了敲头,她看世界都天旋地转,步伐跟醉汉差不了多少。

    她使劲掐着自己的虎口,以此让自己清醒。

    得赶紧打到车,或者找到警察局才行。

    彭遥栀一路走一路跑,周围还是荒芜人烟。

    漆黑的夜色笼罩着潼远市,她有些怕,只能哼歌来缓解。

    忽然眼前多了两个人的身影,彭遥栀咧开嘴冲上前,“哥哥,我能借用一下你们手机吗?我想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背头男和另外一个人相视一笑。

    他敛起笑意,拿出手机在彭遥栀跟前晃了下,“小妹妹,我们也有事找你帮忙。”

    “什,什么?”

    彭遥栀本想走的,但这荒郊野岭要是错过了这个能打电话的机会,等会儿还有没有都不一定。

    “看到那个公共厕所了吗?”

    背头特地为她指了指,又从兜里掏出一包卫.生.巾,语气恳切,“我妹妹第一次来那个,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好进女厕,所以你能不能?”

    “我,”彭遥栀咽了口唾沫,手臂微微颤抖指了指自己,“要不你……”

    “小妹妹,就当是哥哥们求你了,”背头男不由分说就将那包东西塞到她手上,“我妹妹进去很久了,她第一次来肯定也怕,你帮我们安慰安慰。”

    一双手将她往前一推,彭遥栀握着卫.生.巾,心想万一真的是真的呢?

    曾经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爸爸不在身边,如果不是李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肯定也很害怕吧,还是在这么黑的深夜。

    应当帮一帮的,彭遥栀硬着头皮走入了那个公厕。

    彭遥栀甩了甩头,她还是有些晕,站在女厕外面,她朝里面探了个脑袋,试探道:“妹妹,我是你哥哥找来帮忙的,你在哪儿呀?”

    “我在这。”

    一个稚嫩的女声响起,彭遥栀的心定了定。

    她走过去,将一片卫.生.巾从下方递了进去。

    冲里面轻言安慰道:“妹妹,你别紧张,这是我们身体的正常现象。”

    厕所隔间被小心翼翼开了个缝,里面的稚□□声变成了低沉的男人声音。

    那一秒,彭遥栀意识到不对劲,立马想逃出去,却被人拖进了隔间。

    她被一个男人紧紧抱住,完全挣脱不开。

    后来发生的一切,彭遥栀都记不太清楚了,她只记得她的嘴被胶带封住,被拖到一个连路灯都没有的地方。

    头本就昏昏沉沉,她看人的影子都分裂成了三个。

    后来,她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是李苗找到自己的。

    她带着她报了警,警察一遍遍询问当时的情况,可她根本不愿回忆。

    彭遥栀将自己用被子盖住,哭着问李苗,“李姨,他们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李苗摸着彭遥栀的头,带着哭腔,“芝芝,是阿姨对不起你。”

    “李姨,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傻,傻到上那种当。”

    这件事,除了警察,李苗谁也不敢告诉,她知道如果传扬出去,彭遥栀根本就活不下去。

    李苗自作主张为彭遥栀办理了转学,彭天华忙于公司上市分身乏术根本没空管这些琐碎的事情。

    后来,彭遥栀每天行尸走肉般来回于新学校。

    她不敢和任何人讲,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后来,那晚的魔鬼进了监狱,那时彭遥栀才知道他们是三个人。

    再后来,因为证据不足,警察也只能被迫放了他们。

    再再后来,彭遥栀也不记得那个日子了。

    那天,她抱着妹妹喂水拍嗝,李苗不知为何从她手里抢过妹妹。

    那刺耳的话,彭遥栀记得很清楚,她说:“别碰我女儿。”

    即使后来,李苗来向自己道歉,说是有原因。

    她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脏了,怎么能碰连路都走不稳的妹妹呢。

    彭遥栀那本就破碎的心,又裂了一个口子。

    再再再后来,一夜之间整个潼远市都知晓了这件事,幸好的是他们不知道受害者真实的名字,只知道她姓彭。

    但彭遥栀知道,他们都在谈论自己。

    他们说她是穿了裙子,可是她明明穿的是校服。

    他们说她太傻上那种当,可是她初心只是想帮帮那个女孩,虽然她不存在。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想凭借高考逃离这个城市。

    但渐渐,彭遥栀总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她喘不过气。

    为了活命,彭遥栀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她才能不胡思乱想。

    彭遥栀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高考已经变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所以,当那个唯一念想结束的那刻,彭遥栀的心就死了。

    她爬上那个危楼,妈妈还在世时这里以前曾是他们的家。

    彭遥栀坐在围墙上,拿着手机一一向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她爱的人告别。

    顶楼的风很大,吹起彭遥栀额前的碎发,乌云遮挡住了日光,整个世界都黑压压的。

    她站起身,柔和地弯了弯眉眼,轻喃:“我马上就是一个,要重新拥有妈妈的小孩了。”

    风起得太不及时,吹走了遮住太阳的乌云。

    太阳雨洋洋洒洒,很美。

    但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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