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宋蘅捂着嘴笑了,看着王嬷嬷的眼珠子晶亮晶亮的。

    “嬷嬷莫要紧张。”宋蘅拍了拍王嬷嬷的手背,“我这人啊性子和您大差不差,在这深宫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人,一命呜呼了。我这叫托底。”

    宋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王嬷嬷柔和下来的脸色,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这免死金牌倒是不曾有人求过,不过若是你得了太后赏识,哪里还用怕得罪人?”

    “嬷嬷说得对,那日后便都得仰仗嬷嬷了。”

    二人坐在桌前相谈甚欢,不知觉间外头黄昏悄然落下。宋蘅推开门,就看见了院子外石砖上满地的橘黄,与红墙相交辉映,分外好看。

    已近黄昏,宋蘅想着王青山该是离开了便没往司天监绕。没成想,却看见了王青山、陆安敬、沈淮序三人被内官领着入了太极殿。

    上次自己点拨了李朝,李朝若是聪明便会让沈淮序去调查陆安敬在民间私设的各处产业,可若是为了陆安敬的事儿,怎么还有个王青山?

    宋蘅有些不放心,偷偷跟了上去,趴在了墙角。

    沈淮序三人等在殿外,一阵西风卷起了他红色蟒袍的袍角和大袖,青丝以玉冠绾正,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一旁的陆安敬,幽深的黑眸中暗藏寒意。

    宋蘅看得心里打颤,沈淮序森冷的眼神一如初见的那个黑夜,好似野兽之王蚕食森林各路鸟兽时那般的凶狠。

    为何沈淮序对陆安敬会有如此大的恨意?

    这架势哪是单单只想扳倒他?分明是要分食了陆安敬。

    宋蘅收回视线却撞进了王青山的眸光里,只见王青山藏在大袖中的手往后摆了摆,示意宋蘅赶紧离开。

    她佯装似懂非懂,迷茫着点了点头起身。王青山身后的气运甚至比起那日看到的还要稀薄,掺杂了些许黑雾,宋蘅紧抿着唇,胸口不断起伏。

    这一劫,她是知道的。

    司天监中有陆安敬的人,那日呈给王青山札记之时,她瞥见的那衣角便是耳目。

    太极殿的大门被重重地带上,宋蘅的心在那一刻悬到了心口。待侍卫和宫人们纷纷离场之后,宋蘅猫着身子一步步靠近太极殿。

    殿内传来不大不小的争论声,宋蘅侧耳听着。

    “王大人推演历法已有数月,为何迟迟未曾有结果?”

    是陆安敬的声音。

    “陆相有所不知,推演历法是一项繁琐而细致的工作,而非一日之功。如今我们已经推测好了二十四节气,还需到东西南北中四个方位确定光影位置,才敢呈给圣上。”

    王青山不急不缓地回答。

    “我看你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这司天监没了宋朗,何时做过正事儿?这即便有了正事儿,也池中捞藕,拖泥带水。到最后,怕不是什么也干不成!”

    陆安敬语气不善,满脸愠怒,死死盯着王青山。

    “司天监自宋老走后百废待兴,无事可做,这不是陆相的手笔吗?”

    王青山上任司天监后,陆安敬多次拉拢未果,二人素来不对付。而陆安静更是联合太后直接将司天监的权责拉倒最低处,观天象卜卦都设立了专项部门,跳开了司天监统管,偌大的司天监也不过剩下五六名文官。

    “你!”

    李朝高坐龙椅,看着脚下三人,神色飘忽,他扫了一眼始终未曾开口的沈淮序。

    陆安敬被王青山几句话激怒,正欲发作,瞥了一眼李朝后拂袖忍了下来。还想说些什么,李朝却发话了。

    “沈少师,你如何看?”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飘飘然落地。

    陆安敬顺着李朝的视线看向了站在一侧的沈淮序,目光锐利却镇定。

    二人中间站着的王青山身子笔直地挺着,目不斜视。

    沈淮序往前踏出一步躬着身子答道,“二位大人结言之有理。只不过历法一事确实搁浅的厉害,不难让人猜疑。”

    “圣上,臣今日并非无缘由地责令王大人,而是臣在坊间看见了些新鲜玩意儿。”陆安敬接过话茬,“圣上请看。”说完,陆安敬从大袖中拿出一摞泛黄的旧纸,呈给了李朝身边的黄公公。

    黄公公接过那摞纸,只是轻轻一瞥,眼皮子止不住抽了抽。

    这塌天的大祸!

    而门外的宋蘅此时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红唇煞白。

    “这都是民间收罗来的各种小历,传言皆出自于司天监王大人之手。如今坊间先于朝廷用上了这新历法,你让圣上如何自处?”

    陆安敬冷然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王青山愕然抬眸,怒喊道,“不可能!”

    李朝薄唇紧紧抿起,那旧纸被掀得哗哗作响,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那些被私自印发的小历与王青山早前呈给自己看的大致一样,就连吉日吉时的判定也是毫无出入。

    “王青山!你看看这就是你办的事儿!”李朝噌地站起身,大手一挥,手上的旧纸如同飞屑般洒落。

    王青山蹲下身捡起几张,粗粗扫了一番后,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竟真是自己拿到宋老札记之后写出来的历法?

    如雷轰鸣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青山一时间身形不稳,连连后退了几步。

    “如今已过了立夏,历法之事毫无进展。虽说王大人必须担责,可所谓皇权天授,这莫不是上天预示历法一事不可操之过急?”

    此言一出,殿上三人皆是无言。

    沈淮序依旧站着,一言未发,脑中闪回了过宫门之时陆安敬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前些日子圣上召你觐见,看来太师那档子事已经过去了。如今圣上定然是十分信你,历法一事我已想好了法子摆平,日后我们合力辅佐圣上,天道大通。”

    沈淮序点头应声,眉头不自觉皱起。

    历法一事本以为陆安敬会找宋蘅和王青山的麻烦,却始终毫无动静,潜伏在陆安敬府上的小玖也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

    陆安敬口中的摆平又是何意?

    直到陆安敬给自己看了王青山流落在外的手抄历法,沈淮序才惊觉不知何时他们都已落入了一个无声的圈套。

    陆安敬从历法散播入手,一举将历法印发提前流传至民间,这是要让圣上定下王青山的死罪,好让圣上死了历法之心思。

    可仅剩几人的司天监为何会有陆安敬的人?

    “圣上,历法之事迫在眉睫啊!前朝历法本就有些错处亟待更正,如今若是再次搁置历法一事,恐影响民生民计。圣上,切不可再听信这等奸佞妄言!”

    王青山泣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蘅趴在门外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王大人慎言!”陆安敬横眉竖目,咬着后槽牙,“我陆家世代辅佐李氏一族,从战功赫赫的开国武将到冒死建言的文官公卿,何时出过奸臣?我陆安敬一心为国,十余年兢兢业业,从未行差踏错。王大人,敢问自圣上登基到如今可曾在家国大事中犯过大错?”

    连着数个反问,王青山哑口无言。

    陆安敬是奸臣,可十余年来确实辅佐皇帝屡屡创下政绩,内抚大臣,外镇武将,从不出错。要说陆安敬不是奸臣,可他热衷强权,始终扼制君主自立。

    陆安敬控强权的路上,顺我者昌逆我者死,即便是血流成河,却始终无人能撼动。

    “前有荣国公全家覆灭,后有老太师血洒当场。陆丞相当真觉得自己一路走来,从来无愧于人吗?”

    王青山掷地有声,带着些许颤抖。

    沈淮序隐匿在身后的手心紧握,胸腔中怒火腾升,眼圈微微泛着红。

    良久,未曾传来一丝声音。

    宋蘅使劲凑近,依旧听不到,她心中不安更甚。

    她站直了身子,眼眸紧闭,深吸了口气之后推开了太极殿的门。

    众人看着被推开的朱红色大门,宋蘅穿着不合身材的朝服缓缓走进。一张秀丽的鹅蛋脸泛起些红晕,在看见堂上坐着的李朝时,稍稍怔愣后,跪下行了大礼。

    “臣女宋蘅拜见陛下。”

    李朝被宋蘅忽然的出现打乱了思绪,又怕宋蘅觉得自己撒谎骗人,有些坐立难安。

    沈淮序把宋蘅那出神入化的演技都看在了眼里,又看了看龙椅上有些局促的少年皇帝,瞬间明了此二人之间的猫腻。

    王青山心中担忧,低声呵斥道,“你怎么进来了!”

    宋蘅跪在地上朝着王青山连连眨眼,一旁的陆安敬脸色阴沉。

    “不经召唤,谁准你进来的?!”

    男人浑厚的怒斥声,让趴在地上的宋蘅不自觉身子一抖。

    “是朕让她来的。”

    李朝适时出声,“起来吧。你对于王大人历法私流一事,可有何见解?”

    宋蘅站直了身子,声音清亮,“启禀圣上,历法流出一事是因司天监中有内鬼。既如此便该抓出内鬼,还王大人清白....”

    “自己手下人监守自盗,王大人不该受罚?如今重要的难道不是历法吗?”

    陆安敬嘲讽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宋蘅的话。

    宋蘅转过身,双目直视陆安敬,“内鬼要抓,新历法自然也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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