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是本郡王？”
褚晚照说完这句话，便眸光一敛，将她和整个房间都打量了一遍。
房间内陈设透着一股陈旧简朴的味道，简直不像一个世家女郎应该住的地方，可想而知她在侯府中过得确实不怎么样。
不过褚晚照也知道她不经常住在这边，她更多住的，是在他赠的那处康平坊的小院子。
他已经见识过那个房间，里面虽然清雅简单，但处处小陈设都显得十分用心。且不提内室和外间用绣花屏风隔开，从窗边摆放的绿植到新柳色的床帐，便叫人感觉很是舒心。
他忽然想起那个梦中流水小筑的模样，细细想来，竟然有几分异常的熟悉之感，可不就是和康平坊她那个房间差不多么？
像是找到了那个梦是预知之梦的又一个有力证据，他心中憋着的那股气骤然散了不少，抬眸看向桑满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从前的闲适从容。
她应当是刚沐浴过，发尾还有些湿。一袭暗绛色的骑装穿在她的身上，非但不显得老气，反而更衬得肤色雪白如玉。
褚晚照忽然清咳了一声，板着脸收回了目光。
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生得一副足够叫绝大多数郎君心旌摇曳的美人面。
面对他这一句反问，桑满杏眸抬了抬，却什么都没有说，深吸一口气，神色自如道。
“没什么，既然郡王已经到了，那咱们便走吧。”
桑满取了一条发带将披在脑后的头发尽数扎起，露出一节雪白的腕子来。
褚晚照的视线从那上面移开，将他翻窗进来的那个窗户支开，挑了挑眉梢意味深长道。
“别松手。”
还未等桑满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人已经被他单手揽着，足尖一点如同乘风的一般轻轻地跃了出去。
夜色深重，荣远侯府除了巡夜的下人，此时已然是一片静寂，只余下几步一盏的灯笼驱散着浓墨般的夜幕。
桑满双眼微微睁大，这次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杏眸悄悄瞪他一眼，双手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腰间的玉带钩。
郡王殿下不仅面容昳丽冷隽，风采出众，还生得肩宽腿长的挺拔身姿。桑满感受着手下坚实的触感，心中确实是多了几分安定感。
他的轻功，比起凌白来显然是好了不止一点点，带着她中间未停一口气，如同登仙一般，不过几个跃身之间。两人便如出无人之境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荣远侯府。
“到了。”
桑满一落地，眼神扫了周遭的环境。
她刚才分出一分心神感受了一下方位，这应当是盛京城北的一处普通民宅。院子大约是她在康平坊的那个小院的三四倍大，在沉黑夜色的掩映下，四周都黑魆魆一片。
褚晚照走在前面，引着她走到一处假山后，伸手不知道碰到什么地方，只听轰隆隆一声响，他们面前立时露出一道通向下的楼阶，里面还隐隐透着亮光。
褚晚照回眸扫了她一眼，沉声道：“跟上。”
桑满跟着他下去，一路行过一条又长又窄的通道，墙的两侧点了壁灯，因此里面十分明亮。刚拐过一个拐角，映入眼前的便是几间密室。
只不过却只有中间那间密室没有封闭着，露出里面的光景来。偌大的一个房间内，有一个微微壮硕的人影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铁链锁着，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看不清楚面容。
隋青侍立在一旁，见褚晚照和桑满进来，恭声打过招呼，便让出了这一片空间。
“郡王，桑姑娘。”
桑满轻轻颔首，视线却落在那婆子身上。
大约是知道她要来，所以这间密室清理过，四周未见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是有一种淡淡的腥气。
她想起褚晚照说过的曾经对这婆子用过刑，心下也知道这腥气估计就是血的味道。
不过她却并不会被吓到，心底也不会对这婆子产生丝毫的同情。
这婆子曾经两度追杀于她，若非褚晚照出手，想必她早就遇险了。
这婆子、以及这婆子背后的指使者，对桑满早就是一种不死不休的意图了，桑满又岂会坐以待毙，以德报怨？
褚晚照将她如常的神色纳入眼中，眸色轻敛。
桑满裙裾一动，缓步走到那婆子的面前，忽然沉静道。
“我是桑满。”
她还记得褚晚照说，这婆子的嘴很硬，只有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才会有点反应。
那颗垂下的、满是乱发的头忽然动了动，缓缓抬了起来。桑满能看见对方那张脸上双眼无光又冷漠，仿佛身上的那些伤不存在一般，目光像是搜寻到猎物一般，一下子就攫住了桑满，作势就想要朝她扑过来。
“桑满……”
那是一种毫无感情、不似看着活物的眼神。
桑满心底微微一惊，面上却不退不避，杏眸镇定地回望着她，等着她的下一步反应。
谁料对方发狠般地挣了挣，发现手上的铁链挣不开之后，头又忽地垂了下去。
桑满微微蹙起了眉。
褚晚照眸光冷淡，沉声道。
“我的人试探过她几次，每次都是一样的情况。并且，多重的刑用在她身上，她都好似感觉不到伤痛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桑满结合他的话，又看了那婆子一眼，心里有种突兀的违和感。
她想起祈鸢节那天晚上的那声似是而非的“系统”，忽然神色一动，从袖中拿出那块透色薄片，试探性地贴近那婆子。
下一刻，刚才仿佛还陷入死寂中的人像是突然被焕发了生机一般，骤然抬起头来，且动作比刚才要快上数倍，并且身上铁链也仿佛无物一般，怦然炸裂——
褚晚照眼神一厉，玄色身影一闪，迅速将桑满挡在了身后。
那婆子一下子从椅子中站起身来，却没有朝着两人攻击，反而僵硬着身体，沉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桑满手里的透色薄片。
“检测到芯片反应，检测到芯片反应！芯片持有者为任务对象，是否插入，重置任务？”
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机械一般响起，桑满眸光一闪，沉沉吐出一口气。
这婆子……果然是人工智能之类的产物！
怪不得褚晚照的人用刑都没有用，这机械人说不定都没有痛感，又怎么会有反应呢？
至于提到桑满的名字才会有反应，应该是触发任务的关键词。
只是，她分明是个活人模样，血肉发肤如此真实，难道那系统这么智能，已经可以造出这么高级的机械人了？
桑满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亦或是……原本就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内里被换了机械人的芯子——
想到这种可能，桑满心绪瞬变，暗暗心惊。
褚晚照的眉头皱得死紧，发现对方没有攻击的意图之后，才微微松弛了些，只是眉头依旧紧蹙着，眯起眸子道。
“这是……这婆子那天掉在玄极观的东西？”
他也认出了桑满手中的透色薄片。
“让我试试。”
桑满捏着薄片，从他身后钻出来，靠近那婆子道。
“如何插入？任务是什么？”
“检测到芯片持有者提问，做出如下回答。一，将芯片贴近虚拟杀手的皮肤处即会自动插入，同时连接系统，方便系统收回虚拟杀手的意识。二，任务内容为，刺杀桑满。”
一板一眼的回答从对方的口中以均速的语音吐出。
虚拟杀手，应该就是指的这个婆子吧？
只是，系统竟然还能收回对方的意识！
桑满眸子一转，又问道：“系统持有者是谁？”
“检测到芯片持有者提问，做出如下回答：芯片为系统外在化身，权限低于系统，无法直接获知系统持有者身份。”
无法直接获知？
桑满捕捉到这句话的漏洞，追问道。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获知系统持有者身份吗？”
“检测到芯片持有者提问，做出如下回答：芯片可鉴别此间世界有异者的身份，系统持有者也在包括在内。芯片贴近系统持有者皮肤，会听到连接成功的提示音。”
原来是这么用的。
桑满心念流转，忽然想到什么，眸光定定地盯着机械人道。
“系统现在是否可以找到芯片和虚拟杀手的位置？”
“检测到芯片持有者提问，做出如下回答：芯片已与系统和虚拟杀手均断开连接，无法被定位。一旦芯片连接上虚拟杀手，则可以被定位到。”
原来如此。
桑满已经把大致情况都摸清楚了，顿时心绪微乱。
没想到，这个世界除了她这个穿书者，和桑云嫣杜信鸿两个重生者之外，竟然真的还有一个拥有系统金手指的人。
而且，对方还有一个身手不凡的虚拟杀手，非要取她性命。
桑满稍稍思忖的时间，机械人见她没反应，又开始重复之前的话。
“芯片持有者为任务对象，是否插入，重置任务？”
桑满干脆利落地回了个“否”。
既然知道芯片和虚拟杀手连接上会让对方定位到它们所在之后，桑满自然不会做出把芯片插入这种事。
更何况，眼下虚拟杀手被褚晚照的人控制住，对她已经没有性命威胁了。
也算天无绝人之路吧。眼下她握着芯片，只需要把可疑的人用芯片试一试，就可以把这个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仆妇装扮的的机械人垂下头，再次悄无声息了。桑满长舒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看向褚晚照。
眼下她和褚晚照之间微妙的气氛是一回事，正事又是另一重。这个系统人的事，事关重大，必须得同他说清楚。
“郡王，你可还记得，我们在风府听到的太子殿下和桑云嫣的对话？”
方才桑满和机械人的一番对话，虽然有很多词对于褚晚照来说很陌生，但是他心智聪慧，自然能连蒙带猜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出个七七八八，闻言黑眸会意地一眯，启唇道。
“你是说，桑云嫣？”
“正是。”桑满点了点头，“这‘芯片’靠近我这二姐姐时，上面会显现出‘重生者’三字，由此可见，像她这种能获知那种玄之又玄的未来之人，应当是这婆子口中的身份有异的这类人。除此之外，我偶然间还发现，景山书院的一个书生，也是‘重生’之人。”
她神色认真，三言两语地将杜信鸿的事也说了。
“另外。”桑满想了想，神色渐渐笼上一层沉思之色，“我那大姐姐桑成碧，靠近芯片时，也会显现一些异样，只不过不是重生者三字。其余人目前还未发现有什么异样的。”
她眼神落到不远处的桌子上，沾了点冰凉的茶水，用指节把“未知”的字样写在朱红色的桌面上。
褚晚照狭长的眸子微微垂下，看了那两个字一眼，眼底却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自从刚刚桑满说起桑云嫣，他似乎就有点神不在焉的模样。
他忽然启了启唇：“这芯片，给我看一下。”
桑满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依言将芯片递给他。
褚晚照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眼睫垂下静静地扫了那芯片一眼，上面却竟然渐渐浮现出几个字符来，同刚才桑满写在桌子上的别无二致——
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