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生。
褚晚照把这三个字来来回回念了一遍，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
他见过这个人。
那日天降大雨，便是这个叫宋长生的书生，和桑满同撑一伞，把她送到了千里香的店面。
念及那时的画面，如同一双璧人般的身影如同镌刻在他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这些日子他与桑满的关系稍微融洽了些许，便被他压在了脑后。
谁想现在却因为桑云嫣的话再度涌现了出来。
褚晚照死死捏着手里的漆盒，一言不发。褚夜白走后，死寂的沉默气氛在书房中不断蔓延。
太子说得对，桑云嫣的话未必可信。若未来桑满真的会嫁给宋长生，那他梦到的那个流水小筑的梦又作何解释？！
褚晚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是想起在宫宴上桑满毫不在意的态度、那个名叫芯片的东西鉴定出他与桑云嫣的不同……种种蛛丝马迹，陡然从他心底生出一种没着没落的发慌感觉，瞬间席卷至全身。
他狭长的黑眸中已经是冰寒一片。
他与桑云嫣的梦，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的预知之梦？
*
桑满对此间发生的事无知无觉，她正待在千里香店里，和雉娘他们商量再开一家店的事。
作为老食客，又和桑满关系不错，杜信远自然也在他们其中，摸着下巴提议道。
“不如去林州开吧！林州也算富庶，况且离盛京也不是特别远，千里香的吃食那么好吃，生意肯定差不了。”
这样，即使他回到家乡，也可以吃到美味的千里香了。杜信鸿美滋滋地想道。
桑满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道：“想什么呢？会员玉牌都不小心弄丢了的人，没资格参与讨论！”
那日宋员外走后没两天，杜信远便着急忙慌地来找了桑满，说自己的玉牌被人偷了。
桑满好好敲打了他一番，又引着他将嫌疑锁定到杜信鸿身上，这才把玉牌又给了他一块。
所幸杜信远不是个笨人，经此一遭之后，对杜信鸿的防备愈深。他还修书一封，在信中告诉了自己父亲这件事，给杜信鸿完完整整地上了一遍眼药。
自此，算是彻底与这个堂兄划清了界限。
雉娘笑着回道：“娘子和我已经去过牙行了，第二家店定在盛京内城坊市。到时也可以在城中夜市一道摆摊，那些想吃千里香的食客们便不必再跑出城来了，也方便许多。”
盛京内城的铺面比起京郊来，价钱更是贵上两三倍不止。但是千里香的生意实在是很兴隆，桑满手中握着的银子不在少数，是以这个倒不是问题。
杜信远哀叹了一声，希望彻底落空。
纪平也在旁插了句嘴，笑道。
“杜公子不用这么急，再过上一段时间，千里香生意好的话，还会继续开分店的。”
纪安紧接着跟上：“杜公子你不如先期待一下，我们分店开张时要上的新品。”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这两兄弟彻底变了个样，越发干练通达了，已经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大小纪管事了。
除此之外，蔡大娘和后来接替雉娘管事位置方大厨也很不错，做事干净利落。夏紫也比从前多了几分胆色，如今在管训练新雇来的帮厨一事。
果然，杜信远一听便来了精神，神采奕奕地问道。
“那新品是什么？”
还未等几个管事们回答，小二便领着四个人过来了。
黄二人还未至声先至：“我知道！这次的新品是炸串、烤苕皮和臭豆腐！”
她的身后，裴如意、宋长生和庄元正也跟着走了过来，三个人的手里都拿着画纸，乃是此次上新的定稿，拿过来给桑满过目。
每次上新这三个人都会先品尝过才会动笔，况且桑满也跟他们商量过一些细节，此时画稿是修改了好的。她仔细看了看，面露满意之色。
“不错，就照着这个描吧。再加上之前的菜单也用的差不多了，还得劳烦你们再画上一些。”
杜信远也凑过来看：“看起来十分栩栩如生，只是不知吃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他回忆起每一次吃到千里香新品的那种惊艳感，口中都忍不住开始分泌口水了。
黄二回忆着自己刚尝过不久的几样新品，一一解释道。
“炸串有点类似于烧烤，只不过是过油炸过的，刷上酱料撒上孜然辣椒粉，是另一种风味。”
“烤苕皮又软又筋道，里面会加一些酸豆角之类的小料，外面也会撒上特制的粉料，口感和味道兼具！”
“至于臭豆腐……简直是最有特色的一个吃食了！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外壳有点酥，配着酱汁和酸泡菜，可称之为是人间美味！”
黄二说完，自己先咽了一口口水，另外几个人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凌娘子能做出来这么多好吃的吃食呢！
“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竟还有这种东西？”杜信鸿十分惊奇，也被黄二说的有些跃跃欲试。
桑满瞅了这些人一眼，忍不住笑道。
“后厨还备着余料，那我就做东，再请你们吃一回。”
众人一片欢呼，自然是又好好享受了一场盛宴。
散场时，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擦黑。几个人依次同桑满告辞，唯独宋长生落在后面，神色略显得有些踟蹰。
桑满留意到他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顿时眸光轻敛。
这些日子，千里香没有上新，绘制菜单都是之前那几样，桑满就没有过问，全权交给了雉娘交涉。是以她和宋长生自那日之后，便没怎么见过面，即使碰见过几次，也都是有很多人一道在场的情况。
只是不知，他到底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自己说？
宋长生面上笼着一层浅淡的忧愁之色，像是终于想好了一般，走到桑满面前开口道。
“凌娘子，在下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
他还没说完，雉娘扬起的声音便横插了进来。
“娘子，我有事情要找你！”
雉娘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来，一看大堂之中宋长生还没走，顿时止住了话头。
“宋公子？”
宋长生话语间微微一顿，轻轻吐出一口气，同雉娘打了个招呼。
“柳掌柜。”
他见雉娘似有急事要找桑满商量，即将吐出口的话还是咽了下去，面色如常地对着桑满道。
“其实也无甚么事，等以后有时间，宋某再找凌娘子说也可。天色不早了，某就先告辞了。”
说完，眉心间似乎又有几分愁绪浮上来，但他已经转身离开了，桑满也无从得见。
她转向雉娘，挑眉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雉娘一脸喜色盖都盖不住：“还是等进店和您说吧。”
眼下虽然已算晚间，但大堂中用膳的人还有一些。桑满点了点头，两个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店里走，等到了后院，雉娘才将她如此高兴的原因娓娓道来。
“再过几日景山书院内院要举行考核大比，听说这次希兰使团也会前往，另外还有太子和许多官员世家皆会一道出席。这考核大比是内院三大中十分优异的学子才有资格参加，不限于作文、骑射、绘画、乐舞等数方面，数门比下来，没有整整一日是万万完不成的。”
桑满杏眸一转：“所以？”
雉娘顺着她的话头道：“所以，景山书院的膳堂便将众学子宾客食饮一事，想要交给咱们千里香承办，您意下如何？”
桑满一听，杏眸微微发亮，面上也浮现出一层笑意。
这确实是个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不仅能使千里香的名气更上一层楼，也可以为分店开张提前做些宣传。
她思绪流转间，已经做出了决定。
“应，必须应下来。咱们新培养的那批帮厨，也该排上用场了。”
雉娘笑着点了点头：“女郎和我想的不谋而合，我这就跟景山书院的人回话。”
千里香的生意如日中天，稳步有升，桑满的心情十分愉悦，连临睡前都是唇角都是扬起的。
最近已经步入夏伏天气，夜里热得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在自己房间里放了满满两大盆冰，一盆置在床脚不远处，才能睡得安稳些。
但今晚却是个例外。
桑满能感觉到自己在做梦，梦里光影斑驳，琐碎得串不成一个连贯的片段，但是自始至终，一股莫名酸涩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充斥在她心中，快要把她整个人淹没，连带着睡前那点愉悦之情都消散得再无踪影。
“我只对殿下一见倾心，旁的人都再入不了阿满的眼。”
“世人多爱色，阿满自然也不能免俗。殿下生得这般好，我为何不能欢喜你？”
“殿下竟然厌阿满至此？”
“阿满不是那不识趣之人！既然如此，那今后……阿满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再过几日，我便要出嫁了。”
那个名字压在她的舌尖，却怎么都吐露不出。桑满心中半是酸软，半是闷燥，挣扎着从深重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呼……”
这是什么梦？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那种心悸的感觉却依然萦绕不散。她抚上自己左胸，平复了许久之后，这才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于是便趿了软底鞋履下床，打算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只是那水还未送入口中，眼神余光却骤然觑见窗边黑魆魆的一个人影。桑满心下一惊，手掌虚握成拳：“谁？”
对方渐渐从窗边显现出身影，月华透过窗棂，为其镀上了一层光影。
桑满杏眸微微睁大：“褚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