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云嫣和侍女喘着粗气，把桑满放到了床上。
这也是一处金钗苑女郎们换衣上妆的偏殿，但是是供偏傍晚时分最后才上场的“舞”之考核的女郎们用的，眼下还一个人都没有，又荒又静。
“巧月，你去把杜信鸿约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桑云嫣低声吩咐道。
名叫巧月的侍女领命出去了，殿中只剩下昏迷的桑满和她两个人。桑云嫣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在香炉中点燃，望着明灭的香线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这可是她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烈性催情香，无味无觉，只消在燃香的室内待上十来个呼吸左右的时间，便会理智全无，欲望蓬生，脑海中只剩下那档子男女之间的事。
等到待会儿杜信鸿到了，她就不信他能挡得住，肯定一见到桑满便会扑上去。
到时桑成碧那边操作得当，引得众人前来，无意间正好撞破这一桩丑事，岂不妙哉？
如此，便能一下子解决掉两个她的心头大患了。
桑云嫣想的很美好，心念流转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察觉到催情香点燃，她动作极快地起身，捂着鼻子便要退出此地。
谁知却被一肘子击到了后脖颈，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一下子人事不知了。
桑满垂下眸子，揉了揉自己的脖颈，用袖子掩面倒吸了一口气。
嘶！桑成碧打晕她，她再打晕桑云嫣，这都快形成一个闭环了。
哦不对，其实桑成碧没有打晕她，最终受伤的，只有桑云嫣罢了。
要不是她早有准备提前和凌白请教过，又有所防备，还真有可能被桑成碧打昏过去。
哎，前有狼后有虎，即使躲过了桑成碧，也还得解决桑云嫣。
真是危机四伏啊。
桑满心下感叹了一声，将桑云嫣拖到床上，还贴心地为对方脱掉了鞋子。
不用谢她，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桑云嫣费心准备了这许多，总不能浪费了，还是叫她自己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吧。
做完这一切，桑满甩了甩头，头脑的昏沉之意渐渐蔓延上来。
嘶，真的好痛！
饶是做好了防备，在被桑云嫣打到的那一刻，桑满也一瞬间失去了意识，熬过那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才听到了对方近乎抒发怨气的那些话。
桑成碧……
桑满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迷雾边缘的那层壁障，只是持续作痛的脑子让她意识开始昏蒙。她杏眸转了转，视线落到袅袅升起烟雾的香炉上。
对了，还有个迷香没解决呢……
桑满正欲上前，左手上的银镶白玉珠却不知为何自己从腕间脱落，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咚——”
明明是极为细小的声响，却如同沉闷的鼓声一般敲响在了桑满的耳边。她的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轻纱，杏眸渐渐变得失焦。
*
萨莎兰本来看场中“文”比看得已经快要睡着了，谁料眼神一转之间，竟然看到了那道叫她日思夜想的身影走进了围场。
偌大个大雍，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俊的男人了吧。
萨莎兰眼前一亮，正要迎上去，却见对方压根儿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并未上到近前，径直朝着下首的那些大雍权贵之中去了。
自从今晨醒转，褚晚照眉心便接连跳了数下，仿佛有什么事即将要发生似的，扰得他心神不宁，连暗卫们呈上来的短笺都看不进去。
他不由想到那个纷杂的梦境，神色怔忪了许久，终究还是咬牙起身出了门。
他就是来看看，确保她的安危，毕竟相识一场，除此之外，其余什么都与他无关！
趁着众人的视线都被场中那些优等学子们作出的锦绣文章吸引过去的时候，褚晚照把风文安叫出了围场。
“哎哎，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不耐烦那萨莎兰公主吗，怎么今日竟然还会出现在这儿？”
风文安一见是他，顿时惊奇道。
褚晚照唇瓣紧抿，视线隔着老远将围场中的人扫过一遍，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她今日可有出现？”
“她？”风文安自然不会以为他问的是萨莎兰，神色顿了顿瞬间反应过来，伸长了脖子回望道，“桑满？方才还在呢，一晃眼怎么不见了？哎，那桑二娘子怎么也没人影了……”
褚晚照眉心跳得越发厉害，面沉似水，朝风文安点了点头便要转身，视线扫过不远处偷偷跟上来的萨莎兰，更觉烦躁。
“帮我拖住萨莎兰。”
他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
宋长生借着园中茂盛的遮挡好了自己的身形，眼神却落在不远处那间偏殿上，面色闪过一丝疑惑。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方才那两个人扶着的那位昏迷的女郎，下颌到脖颈那处，有颗小痣。
这颗痣所长的位置，目前他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就是在那天他去千里香小摊前还钱时，被雨水抹花妆面的凌娘子。
那日凌娘子虽然面目模糊，但是宋长生习画多年，也画过不少人像画，自然能大致还原出七八分她原本的长相。
方才的匆匆一瞥，那女郎的长相，再加上那颗小痣的位置，实在是让他不能不多想。
有没有可能，她就是凌娘子呢？
一个孤身女子做生意，宋长生自然能明白她想要掩饰长相的缘由。但是方才她们三个人进了殿中，那个出来的侍女面上明显带着几分慌张之色，还左顾右盼了几番，很难不让人怀疑她们有什么不好的打算。
不管怎么样，凌娘子始终给予过他诸多恩惠，他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算计了去。
宋长生心中做好了决断，正欲上前时，却在游廊那边望见了一道身影，脚步微滞。
又来人了？
眼下考核大比正在进行，除却那些特定的地方，能藏人的不过就那么几处。褚晚照面上笼着一层寒霜，一一探查过，终于转向了这处偏殿。
他心下那种不太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方一踏入此间，作为习武之人的耳聪目明，便让他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呼吸的存在。他沉眸一扫，极佳的眼力让他迅速地认出那道即将躲入灌木丛中的人影。
褚晚照狭长的眸子骤然一缩：宋长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焦躁不安的情绪如洪流一般涌上来，那个虚幻梦境中的场景鲜明地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顿时只化作一个想法，充斥在他四肢百骸。
那个梦，绝不能成真。
至于他来之前心里找的那些个只是担忧桑满安危的借口，此时却被他抛诸脑后，再想不起半分。
小郡王旖丽的面容瞬间蒙上了一层阴翳。
宋长生这个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褚晚照耳畔忽然听到一点响动，那点子阴翳骤然消去。他眸光瞬间一凝，放弃宋长生，径直冲向其中一间房推门进去。
房间中帷幔垂落，影影绰绰地看不清人影。
褚晚照垂眸看去，视线定格在不远处那道扶着屏风跌坐在地的绯色身影上，待到那张脸上带着明显的潮红时，瞳孔微微一缩。
若是他再晚来一步……
褚晚照只觉得自己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叫他不愿再去回忆的梦境之中，心脏一阵剧痛，唇瓣不由抿的死紧。
“桑满？”
……
桑满又陷入了似真如幻的梦境之中。
这个梦似乎是那晚梦境的具象化——年轻郎君的脸渐渐清晰，变幻成褚晚照那张冷隽如玉的脸。而她，并不是如今的她，没有穿书，没有千里香，甚至没有桑云嫣，梦中的她，变成了荣远侯府的“嫡女”。
桑满感觉自己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是拥有千里香凌娘子记忆的她，一半却是未经历过穿书的、一腔率真愣直误入盛京的，另一个桑满。
陷入梦境的她被框在另一个桑满的身上，经历了另一番喜悲起落。
先不说落魄穷身一朝飞上枝头、却无世家礼仪教导和学识为她惹来的嘲笑和讥讽，单是因缘际会下翩然一面的倾心，就叫她吃了不少苦头。
梦中的褚晚照似乎要更难接近得多，昳丽的面容却如同淬了霜雪，锋利又冷然。少年意气随性而发，加之自小骄矜，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洋相百出、毫无世家贵女修养的小小女郎的心意？
桑满不知吃了多少冷言，才终于磨得他稍稍展颜几许。
只是这又怎能够？
荣远侯府那边，桑学林和姚淑颜自然是希望她能攀上高枝，但是南洲小郡王不近女色乃至人情的名头盛京谁家不知？自然只当桑满是痴心妄想。不仅如此，还为她相看了他人，眼看着就要订下亲事。
桑满心中暗暗焦急。
无数场景倒带交错，禁锢其中的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漫涌而至的结果冲击到失语。
梦中的她捏着一枚锦盒，眸中闪过算计，莞尔轻言道：“郡王只要答应娶我，我便将这霜心叶与你。”
虽说她也能拿百生花与褚晚照交换过利益，但是、但是——
我怎么会拿长公主殿下的救命药，以做要挟？
就为了让褚晚照娶她？桑满恍惚地想。
而且，还是在强他人之所难的情况下。
……这是我会去做的事吗？
可是被禁锢在身体里的她压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褚晚照面色倏然转冷，几番言胁接触下来，那双漂亮的黑眸的渐渐染上几不可见的厌恶之色，仿佛看透了她自私自利的本质。
桑满被那目光一刺，心中半是隐痛，半是被涌上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淹没。
——这分明不是她。
终于，场景再次转换。梦中的她并不甘心，在褚晚照拒绝她以霜心叶换取婚姻的算计之后，终于使出了如同桑云嫣今日一般使出的下作手段，意欲设计被人撞破与他成就好事，借此达成自己所愿。
桑满在心中苦笑——若这真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照小郡王殿下眼中难容沙子的骄矜性子，只怕此事一出，他们便只能从此陌路了吧。
果然，意料之中，梦中的桑满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烈性迷香完全对褚晚照不起作用，她自己反而因为药效发作痴缠于他，却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桑满，你别以为使这些手段就能得逞。”
褚晚照面沉如水，低声冷喝，眸光从她身上移开，不再看她一眼，拂袖离去。
好难受……
心脏仿佛被人从中硬生生劈开，饶是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的桑满，也与梦中的桑满在一瞬间达到了感同身受的剧痛，再加上剧烈发作的药效，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许走，褚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