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蒙尘

    斟酌了利弊以后,绾绾对挣取贡献点已经没有多少抗拒了。

    何况贡献点是划在她名下的,即便容北濋日后想借此做些不好的事,她届时还可以拒绝合作。

    绾绾眼下并不担心容北濋会告发她,毕竟,如果容北濋让她做的事情对昆吾宗而言并无恶意,那他们自然是合作愉快了。

    可若容北濋所谋之事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是对昆吾宗的恶意,那么,身在昆吾宗内,容北濋也不会愿意绾绾与他破罐子破摔。

    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好,是个下下策。

    就在绾绾结束思索的时候,她发现容北濋似乎要走。

    他就像是临时加班来到如登居发布任务的,传达完毕了,所以立马就要下班走人。

    绾绾倏地叫住了他。

    可是,见他停在窗前,回身望来,她自己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会叫住对方。

    默了默,在容北濋微微挑起鸦黑的眉锋时,绾绾伸手抓过了身前台面上的剪子。

    “你不是说,要帮我剪头发?”

    容北濋眼神倏而转得戏谑,过分殷红的薄唇在唇角拉开了些微的弧度,飘浮的尘莹似被惊动,旋转逃开飘散日色中。

    “还记得自己是我下属么?”

    他问。

    绾绾哑然,觉得这句话的潜台词应该是:那你怎么敢要求我来为你服务。

    绾绾自然是不肯承认、他们之间有除了绑匪与受害人之外的关系的,说出这个要求,也就是试一试,不愿意就算了,她不强求。

    剪子被绾绾悻悻收回,可谁知,她收回到一半,眼前伸来了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捻住了剪子冰凉手柄的另一端。

    容北濋声音很淡,目光并未停留绾绾身上:“既然是我的下属,那么仪容便很重要。我虽愿意与你一荣俱荣,可不愿意一丑俱丑。”

    绾绾:“……”

    为了她的刘海不再是狗啃式,她忍了。

    容北濋绕屋外长廊踱来了绾绾的寝房门前。

    按规矩,随意进入女子闺房是为不礼。

    若非绾绾自己大开着门户展露了室内,初搬入的寝房也没什么女子生活痕迹,容北濋不会停留在窗前,此刻也只在寝房门外,等着绾绾从内室出来。

    他稍一扫视,看见了外间摆放的桌边圆凳,示意绾绾将它搬过门槛前,对阳坐下。

    绾绾得了便宜,眼下听话得不行,飞快将圆凳放下,自己也收拢双腿,以一个老实人的坐姿坐在了圆凳上。

    凉风裹面,贴颊的发丝被吹得四面八方地跑。

    然而转眼间风止,绾绾察觉周遭的风势,似乎一瞬间被挡在了某种无形屏障之外。

    容北濋泛着红润的掌心递来了绾绾跟前,绾绾愣了愣,很快反应到位,将手里抓着的篦梳放上了他手心。

    人在气色不好时,竟连手背与手掌都是泛黄的,蜡黄一样的色泽从肌理下透出来,绝对说不上好看,是种病气缠绵撕扯出的陈腐,象征着末路。

    想来是两人的手上肤色差异对比太显然,绾绾急快地收回了手,忽然感到了赧然。

    曾经的娃娃空有灵魂却无生命,不懂得什么叫做美味,什么叫做柔软,什么叫做疼痛。

    但她好奇,好奇这个世界的五彩斑斓,欣赏斑斓之下的靓丽与帅气,从而也明白了什么叫做美丽。

    绾绾毫无疑问是爱美的,曾经小裙子红宝石从不离体。

    所以穿越至今日,绾绾可算是找回了对自身的基本审美,意识到了现在的自己可能并不是太好看。

    这种不太好看,指的是没有一个健康的外貌表象,绾绾分明没有生病,乍然一看,却比病人还要虚上一些。

    而这一点认知,当容北濋将绾绾霍霍出的缺口剪平、在天光之下露出了绾绾一侧的眉眼与脸颊后,同样出现在了他心里。

    他的沉默,取代了就此而生的问询,篦梳持在他指尖柔缓而下,碴乱的发尾似列队一般被号令齐整。

    “闭眼。”他低声道。

    蓦然听见容北濋的声音,仍在因为对方比自己更“漂亮”而赧然的绾绾被惊醒。

    她颤动的睫毛十分不听话,彻底关拢以前,还用它上翘的弧度在刘海尾部戳了戳。

    碎发夹进眼睫中了,很痒,眼睛里也传来了明显的异物感。

    绾绾听着耳边有条不紊地剪子声音,感受到篦梳与刀面在皮肤上留下的不同凉意,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悄悄眯开了细细的眼缝。

    眼前朦朦胧胧,聚焦有了不小的难度,绾绾用力眨了眨眼睛,可算将异物从眼帘上头弹了干净。

    可是,绾绾没多想,所以视线终于可以拥有确切的焦点时,绾绾意外发现自己还是看不大清。

    鼻尖被极近的草木淡香萦绕了,挺括但不失柔软的烟波纹妆缎晕开片片白。

    少年的手心不高不低微移在身前,少年的腰肢影影绰绰藏在发帘后。

    倏而,剪子声音停下,那截在腰缚之下尽显劲瘦的腰肢微微弯折了下来,少年似乎偏了偏头,半披的长发与马尾一道倾去了身侧。

    “你……”他低徊的嗓音略含疑惑,“殁世间里还是受了伤?”

    绾绾一怔,顺着他指尖的角度低头,虽然看不见,但她心领神会地摸向了襟口之上。

    昆吾宗弟子袍襟口比较高,但也没到喉结的地方,绾绾摸到了自己襟口边冒出的细纱布,顺手就将冒出的部分往里塞了塞。

    “不是,不是伤口。”绾绾没在意这个,随口就说了,“这个是鬼气侵蚀痕迹,槐林那晚留下的,还没全消,我就用纱布遮住了。”

    容北濋不便多瞧,听她解释完,催她重新闭眼。

    剪子声又起,不过,容北濋仍是好心提醒了句:“纵然不是大问题,可如果一直难消,就去药峰一趟。”

    药峰丹阁常日有昆吾宗的医修坐诊,这次在殁世间里受伤的弟子便是他们负责医治,绾绾明白容北濋的好意,便闭着眼睛轻轻“嗯”了声。

    片刻后,容北濋进行到了收尾阶段,他退后几步,静静用目光去平衡绾绾额前的刘海。

    因为是初次替人剪发,他也没有向绾绾自夸的那般“手稳”,看了小半晌,他又拾起绾绾额前几缕继续修剪。

    剪了一刀,又剪第二刀、第三刀,修了左角,又修了几根抻在绾绾眉心下的“异端”。

    总归是耐心告罄了,容北濋最后端详了片刻,让绾绾从圆凳上站起来。

    绾绾听话地点点头,正想睁眼,又忽然被容北濋的一句“闭着”命令了回去。

    她心里迷惑,还是顺从地闭着眼睛站了起来。

    但这不叫妥协,这叫尊重他人劳动成果,绾绾自知今天她是占了容北濋的便宜,眼下这点纵容她不会吝啬。

    忽然间,周遭有风了。

    不同于如登居里刮入的峰上凉风,一阵势动有律的旋风将落在绾绾身上与地上的碎发全都卷走,集中收纳去了屋中条案上的渣斗。

    绾绾似乎察觉到了,睁开了眼,低头看看自己,又抬起眼帘,恰好撞进了容北濋凝睇而来的目光。

    她没什么多的反应,很快移开了视线,摸摸眼皮之上,果然也没了碎渣的触痒。

    眼前不再是浓重的阴影,颊侧臃肿的耳发被修剪了一部分,多余的别去耳朵后,那种可以称作清爽如风的自在感充斥了她全身。

    就像终于被解开了封印一样。

    从前是离绾,她含胸,低头,刘海越留越长,本就没在众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容颜也逐渐淡化,就如铜镜之上被抹去的水汽,谁会管它曾经沾湿的痕迹。

    可而今,似乎已经很难有人再将现在的“离绾”与从前等同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三妖共祭殁世间后,这个凭借一己之力救下了所有历练弟子的少女,已在众人心中翻开了全新的篇章。

    绾绾心情有点飞扬,于是想谢谢容北濋。

    恩是恩,仇是仇,容北濋帮的忙,那也是一份人情。

    可她小跑几步去到容北濋身前时,这个给她剪完头发就迟迟未有言语的人,居然抬腿后退了小半步。

    绾绾:“……”

    认真的吗?

    知不知道你后退半步的动作,真的很伤人?

    绾绾收住了脚,一时无话可说,只是那心里头顿时蔓延的委屈止也止不住。

    她难过地瘪了瘪嘴,侧过半张脸,像是要藏起来,也不看容北濋,只管低低道:“对不起,是我丑到你了。”

    说完她就要跑。

    “不是。”

    身后蓦地传来容北濋的声音。

    绾绾站定在门槛之前,顿了顿,见没等来他的后文,扭头看了过去。

    转回来的一双眼圈红彤彤,配上那双鲜红的眸子,活像只受了欺负的兔子。

    只是这只兔子过分不自知了,在阳光下一个劲儿地扑闪扑闪她那双幼圆纯粹似一对红宝石的大眼睛,叫人按捺不住扼腕,过去的日子真是喂了狗了,宝珠蒙尘,暴殄天物。

    就这么彼此对视,过了好一会儿,绾绾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仿佛在埋怨这个人,嫌弃她就算了,叫住她又不说话了。

    容北濋倏而侧过了身,原地停了停,走之前,冷冰冰地说了句话。

    “不丑,还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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