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喊完话，站在四周肆意缭乱的冷风里等了等。

    快要入夜了，天边的温度被云霞的尾巴悄然带走，磨剑峰顶寒风簌簌，令绾绾一霎之间产生了入冬的错觉。

    好在，绾绾身上余温未尽，眼前这扇目测极为厚重的玄青色石门便轰然而开。

    门开了，却不见人影。

    绾绾纳闷地搓了搓发冷的小臂，试探着挪步靠近。

    门里黑黢黢，视线十分模糊，刨除天际余晖洒入门内的界限，绾绾竟看不出，里面是否有路。

    恰此时，终于有一声沙哑的话音传来了塔底石门处。

    “上来，塔顶。”

    这道声音绝不属于年轻人，应该是那位守塔人，绾绾没有被惊住，反倒因为这声音猜测起了守塔人的性格。

    打工嘛，直接相处的顶头上司是道越不过去的坎，这要是遇见了一个难搞的，或者对你哪哪儿不顺眼的，难过的就只能是你这种底层小螺丝钉了。

    穿越前，绾绾与主人一起煲剧时也看过几部职场偶像剧，看完了霸道总裁的强势护妻，她倒是有些感触——以上就是她的感触了。

    绾绾一边走着神，脚步迈进了祈灵塔中。

    方走三四步，身后石门缓缓阖上，磕碰出的声响惊起了两侧无数亮光，仿若两条闪烁的光带绵延而起，将整个黑暗悄然点亮。

    闪烁停息后，绾绾定睛看去，原来那不是无数的亮光，只是石壁脚下数颗成排夜明珠齐齐闪烁时、造成的视觉偏差。

    常亮后，它们就像许多嵌在墙脚的地灯一样。

    祈灵塔下几层是封闭式，并无窗洞，眼下明珠生华，绾绾才知，这座塔里头竟然是实心的，只留出了供人通行的环形石廊。

    有些逼仄，有些阴凉，两侧环形石廊只在绾绾眼中裁出了一截，而那石壁似乎有吸光作用，即便内嵌点亮的是一颗颗眼花缭乱富贵死人的夜明珠，两侧石廊也依然昏暗。

    绾绾念着登上塔顶，没有过多探究，选了左侧石廊而入，沿着夜明珠的光晕行走。

    大概走了半圈不到，绾绾看见了石阶，这座同心圆一般结构的石塔中，楼梯也是回环往上的。

    一连走了三层，可算到了有窗洞的塔层，绾绾往外面瞥去一眼，见已入夜。

    真快啊……

    与之相较，不那么快的就是绾绾了，她一连爬塔七层，便绕着偌大的祈灵塔身走了大致七圈。

    到了第八层时，同心圆的构造忽然从绾绾视线里消失。

    中空塔身里修建的是一间宽敞圆屋，灯光大亮，彩漆绘墙，奇妙的笔触游走出了天地之愿灵飞舞流旋的飘逸，绕墙而行，首尾相衔。

    绾绾险些看痴了去。

    这时，圆屋一侧贴墙角的位置传来了鞋履磕地的声音，头顶挖空的塔层上方，顺着几近垂直的石梯走下一个人。

    来人未至，提灯先行。

    守塔人古铜色的肌肤掩在了提灯光辉下，唯那双深邃五官中漠视绾绾的三白眼最引人注目。

    “任务堂来的？”

    他声音嘶哑，像是不常说话用嗓，干瘪的嘴唇在闭紧后直直绷住，唇色既乌又白。

    绾绾看着这个形貌不过中年却格外阴森的守塔人，不禁回想起了梓慕那张热情好心的年轻面庞。

    是、是正规中介没错，梓慕应该不会骗她来做黑工的……

    这样想着，绾绾定了定神，将一直拿在手上的推荐令递给守塔人。

    两人隔得有点远，绾绾将手伸直了也不顶用，见状，她便想稍微靠近守塔人一点点，就一点点。

    守塔人用冷沉无光的三白眼静静盯着她，忽然抬手一招，把绾绾手上的推荐令夺了来。

    “离……绾。”守塔人喃喃。

    “是我，前辈您好。”绾绾试着与他说话。

    守塔人的目光从推荐令上挪开，那张推荐令便化雾气消散，他没有与绾绾攀谈的意愿，提着灯笼回身，似乎要沿着脚下石梯回来时的地方。

    只是这回，他叫了绾绾跟上。

    塔身第九层。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耳畔全是某种清脆事物相撞的声音。

    守塔人步伐未停，绾绾也在初时的愣怔后，踏上了最后一层石梯。

    这是祈灵塔最狭小的一层，然纵观下来也颇为敞阔。

    地灯亮起，夜明珠的莹辉照耀了塔顶，那垂落而下的浩瀚五彩编织绳，几乎斥满了整层空间。

    数不尽的金色薄片三三两两地系在彩绳下，一层层，一圈圈，向塔层中央缩小着包围圈，于正中围绕了一棵枝如鸟翼金身璀璨的无叶之树。

    “祈灵树，无花，无果，会落叶。生叶必落，叶身似金，你听到的响声，就是这些年掉落后被祈灵塔积攒的叶片。”

    守塔人领着绾绾穿行在彩绳与金叶之间，两人的身体都将这些叶片撞出了更为繁多而清脆的声音。

    他们停在了足与层高比肩的祈灵树前，只见祈灵树所扎根的位置，供着一方琉璃土，而头顶仍旧挖空，祈灵树最顶端的鸟形枝杈几乎可以触到天。

    “入夜后，天地阳气衰弱，祈灵塔的层层禁制亦会减弱。”守塔人低沉说着，没有回头看绾绾，“这棵树汇集天地之愿灵，能够增强塔身力量，将夜间一切蠢蠢欲动的妖邪鬼祟悉数镇压。”

    说到这时，守塔人终于回眸，高吊的三白眼足以让任何一个与他相处之人脊背生寒。

    “记着，收起你的邪念，不要妄想打祈灵树的主意，否则，你只能自食恶果。”

    本想询问什么是天地之愿灵的绾绾有些尴尬，只好保证自己对祈灵树的心思绝对纯良。

    然而，守塔人似乎没有多在意绾绾的保证，就如绾绾这个新人，只凭一张推荐令就成功入了塔。

    至于绾绾是否真如祈灵塔就职要求那般心性坚韧、纯良仁善、正直可靠，守塔人也没有做验证。

    其实，能获得任务堂推荐令的，都不是什么品行败坏的弟子，就算其中掺了水分，到时候在塔中留不下来，也是要主动走的。

    所以守塔人并不在乎，不会为了审验这种虚渺的品质多费功夫，祈灵塔就是最好的验证之物，一切交给时间就好。

    不过……

    守塔人再次看了看乖巧玲珑的小姑娘，忆及她的过去，还有她的如今，心底渐渐浮生出了淡淡的忧虑与期待。

    接下来，守塔人与绾绾说了工作需知。

    除去第九层，他只介绍了第八层，那是提供给守塔弟子的空间，平日绾绾只需待在第八层。

    绾绾的任务是看护第八层的祈灵灯不灭，只要祈灵灯不灭，就无需撞响铜钟示警。

    至于为什么，守塔人不说。

    绾绾也不好多问，因为阴森森的守塔人着实不好接近。

    不过，她倒是问了问被她接替的那个人。

    “我听说，祈灵塔只收筑基境弟子入内，如果我也像前任那样晋升了金丹境，是不是也得离开？”

    绾绾有点担心，这份仅仅为期三月的兼职工她恐怕都做不满。

    守塔人睨着她，沉声道：“并非祈灵塔只收筑基境弟子，整座塔身禁制无数，最强大的禁制之一，便是凡入塔中人，修为不可过金丹。”

    绾绾恍然，所以如果她晋升了金丹境，就算再想进入祈灵塔，也是不能的了。

    “那……这里为什么不接受炼气境弟子？”

    绾绾想着给她安排的工作也不难呀，炼气境弟子里，许多也都是青年人的岁数了，做好这点事情应该不在话下。

    守塔人闭紧了嘴，又不回复了，提着他的旧灯笼走下了去第七层的楼梯。

    绾绾：……哦对，守塔人住在第一层，他才介绍过。

    ……嗯？

    第一层不是实心的吗，就留了一圈供人行走的回廊，哪里有房间？

    绾绾想不通，不多时便不想了。

    她绕着空旷的第八层走了圈，然后在供台前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真简陋啊……好好的整一层 “办公室”，连张床都不给提供，还让人上夜班。

    是的，绾绾被分配到了夜班。

    她顶掉的那人就是夜班，白班还有两名弟子，以筑基境的身体素质来说，一夜不睡无甚影响，故而如今夜班只有绾绾一人，也是足够的。

    按规章，祈灵塔的白班夜班都需两名弟子。

    不过夜里排班不好招人，还要招到合适的人选便相当麻烦，守塔人因此缩减了夜班职位，绾绾便是新规章后招来的第一人。

    可惜，祈灵塔很难招到长久任职的人，绾绾的前任是晋升走的，与前任一起夜班的是受不了自个儿走的，而两个白班弟子，全都是近来新招的。

    绾绾还不知道这些内情，是以，在她一口气续上五根提神线香后，就坐在了蒲团上百无聊赖地捏着手指玩，不时看一眼供台之上、和普通油灯没什么两样的祈灵灯。

    上班累，加班更累，被迫上班出卖自己却第一天就碰上了夜班的绾绾，无与伦比地累。

    所以她睡着了。

    点了五根提神线香也没用。

    ……

    绾绾做了一个梦。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感，绾绾梦境里的环境背景就是祈灵塔。

    只不过，梦里她是飘着走的，和一个阿飘一样，行走如风，轻盈得不得了。

    绾绾觉得很有意思，炫了一圈就飘着下了第八层。

    却不料，本该在她踏足第七层就齐刷刷亮起的地灯夜明珠，一颗颗都黑着。

    飘到窗洞前时，绾绾看了会儿夜景。

    也是多亏了梦里有月亮，第七层的石廊不至于让绾绾两眼一抹黑。

    绾绾飘啊飘，沿着第七层石廊飘到了第六层。

    恰在这时，云堆散尽，梦里的月亮大放银芒，一瞬间照亮了绾绾身侧石壁上的纹路。

    她察觉到了什么，倏然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