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尘峰，如登居。
绾绾按压着唇角，目光凝睇在妆镜之上，清晰的镜面映照出了她微疑的眉宇。
她的注意力本该放在其他地方，可是，当她指尖轻轻触碰上自己唇瓣时，没由来得愣怔让她感到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
指尖停留了片刻，绾绾微微在唇瓣上摩挲，方才似曾相识的一丝感受恍惚间又没了。
绾绾只好放弃了记忆回溯，然后盯着镜面里的那颗红痣狠狠蹙了蹙眉。
如今，她唇角上头多了一颗红痣，个头不大，但是极其打眼，她自己深觉样子丑，姮媱却安抚她很有特色。
……什么特色，媒婆一样的特色吗。
绾绾面无表情地搓了把，高冷地命令道：“别在这里待着，挪个地方。”
化作红痣的傀铃：……
[好的，遵命，我的主人。]
傀铃把自己挪了，哼哧哼哧爬去了绾绾额头上，变成了一粒眉心朱砂痣。
绾绾撩着刘海，看罢点了点头，须臾又摇头起来：“……这里不是更显眼了？我又不是怀海禅宗的佛子，给我点粒眉心痣做什么，祝我立地成佛？”
傀铃……傀铃忍气吞声。
[主人，您忘了您的头发可以遮住额前吗？]
绾绾冷漠无情道：“头发又不长我脑门上，你以为我是铁刘海？”
傀铃：……
[主人我错了，我这就给您整一个不那么显眼但绝美的来！]
傀铃发着小嗲音，这次爬去了绾绾的左眼角下。
[主人觉得如何？是不是万人迷版凄艳绝美泪痣？！]
绾绾：“……嗯，不太符合我的气质，下一个。”
傀铃：[嘤嘤嘤！]
一人一莲雾磨合了几回，总算达成了一致，绾绾摸着自己锁骨上的红痣，很是满意傀铃如今的识趣样子。
绾绾从槐林鬼宅里带出的鬼气侵蚀痕迹已经消全了，傀铃所化的红痣，在皙白肌肤上变得瞩目起来。
不过这个位置隐蔽，绾绾不需要担心会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自祈灵塔暴动后，绾绾花了一些时间，将吸食入体的归狸魂精进行了炼化。
可惜当时，绾绾用魂丝抓回来的灵魂碎片太少了些，后来又被容北濋大搞破坏地制止，因而她的修为仍旧停留在金丹初境，魂识也没有增进多少，倒是身体对天地灵气的汲取能力有了不错的提升。
修炼难，修魂更难，对此，绾绾只有一点点的失望，再多一点都是骄傲。
而且，绾绾从炼气三层晋升到金丹境，满打满算都不超过一月，这次晋升金丹，也幸亏卡在了傀铃认主前、生死危机之际，也算情理之中，符合修炼逻辑。
可若她一夜晋升金丹并冲刺到金丹中境，那昆吾中人会如何看她，外面的人又会如何看她。
是一个修炼怪才，还是一个修炼怪物？
既然是不该有的关注度，绾绾还是希望越少越好，免得平白给自己惹些麻烦。
只是这么想来，那一夜还多亏容北濋出现制止她了……？
后来呢……后来她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她“痛揍”容北濋后又具体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她特意用传音铜环问过容北濋，那人说，她被蛊惑之后闹得慌，特别烦人，所以很快就被他的一滴鲜血制服了。
听了这个说辞，绾绾虽然很不满意那句“特别烦人”，也只能倔强地保持一下怀疑态度了。
毕竟，容北濋的一滴鲜血有多大威慑力，她还是见过的。
绾绾整好衣襟，起身阖上轩窗，拉下内室的纱幔，将床前这块隐私空间遮挡完全。
然后她坐上床榻，屈膝盘腿，心若一滴沉入海底的露珠，一路奔往前夜不尽的深流之中……
……
视线逐渐点亮，绾绾的目光里蓦然出现了许多人影。
两个弟子围在绾绾两侧，一言一语有些吵闹，一瓶墨字书写了‘淬骨丹’的药瓶，此时正放在绾绾身前的柜台上。
此地是药峰丹阁，弟子可用积累的贡献点来这里兑换药峰弟子的炼丹服务，或是直接换取现成的丹药——依据药峰对峰下弟子实力的分阶，以及每种特制丹药的不同成色与效用等级。
“离绾，决定好了吗？”身旁男弟子忽然扬声道。
绾绾侧头看他，却很快将头低下，把脸藏进了发丝里。
这男子穿着内门弟子袍，气势汹汹，五官张扬，嘴角并不掩饰地飞扯着，眼神轻蔑无比，十分刺眼。
见绾绾又做死人态，左侧男弟子帮腔道：“离绾，我们在这儿说了半天，你也给个反应不是，就算是匹拉货的驴，听着主人声儿了也会哞哞叫啊。”
右侧男弟子不悦地发出鼻音，懒得再与绾绾掰扯，大手拿过绾绾面前的那瓶淬骨丹。
“行了，说多了也是废话一箩，反正你的贡献点还没被划去，这最后一瓶甲字级淬骨丹便归入我囊中。”
他朝一旁看戏的丹阁弟子挥挥手，示意对方划去自己兑换用的贡献点，大步走向外去。
他的同伴见状赶忙跟了上去，临了也未继续施舍绾绾一眼，他们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不会还去管离绾心里所想。
“两位师兄，何必如此。”一道声音从绾绾身后传回，听样子，似乎正好阻住了两人的去路。
绾绾在这时回身，见到来者是恰逢进入丹阁中的王季桉。
拿走药的男弟子不禁挑高了眉，望着王季桉不语。
他是见过王季桉的，自然也知道王季桉的身份。
然而这个让他忌惮的身份并非什么王氏、内门弟子、宗内老好人、年纪轻轻的筑基境，而是王季桉的婚约。
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既已被王季桉阻住了路，总不好与王季桉直接杠上，为了一个区区离绾。
“季桉师弟，我知你为人素来君子，离绾又是你堂妹，你总要顾一顾，可今日这瓶甲字级淬骨丹，我必不会相让。”
男弟子蔑然一笑，朝后瞥了瞥看不清五官的绾绾：“什么样的实力，就该配置什么样的助力，否则就是糟蹋良材宝物，我可看不过去。”
另一男弟子也笑道：“季桉师弟，我们都知道，这世上任何人、任何物都是遵循自然的。既然那是塘里养的鸭，纵使有人将它带上了天，它也飞不起来呀，我们也是为它好。”
面对两人的明嘲暗讽，王季桉沉默了片刻，没有再拦下离开的两人。
随后他踱来绾绾跟前，指尖滑过乾坤戒，取出一瓶同样写着淬骨丹的药瓶。
“绾堂妹，别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王季桉把药放进绾绾手里，“你修炼心切，并没有过错，是他们不理解而已。”
绾绾握着药瓶的手微颤了颤，翻过药瓶稍许，看出这瓶丹药亦是甲字级淬骨丹，丹阁里存有淬骨丹的最高级别。
心里蓦然被一股暖流涌入，绾绾手指收紧，低着头，嗫嚅开口：“……谢谢堂兄……贡献点，我会去任务堂划给你。”
王季桉眉眼展开，温和地笑了笑：“随你，你若不想相欠于我，那就不相欠吧。”
绾绾的手指又是一紧，心腔里翻滚起的那阵暖流被瞬间降落的寒气冻结。
“不、不是……”绾绾闭上嘴，好一阵沉默。
王季桉却也不急，低着头等待她。
半晌，绾绾将头垂得更低，肩侧发丝尽数滑落将她掩埋。
她的声音如若蚊蝇，语速却不慢：“堂兄帮我多次，是唯一对我好的人，谢谢，还有对不起。”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绾绾匆忙地越过了王季桉。
如今是早春，药峰丹阁本就被规划得移步易景、绿意盎然，这时望来便是满阁春色。
可是绾绾丝毫没有分给那些花色眼神，她的目光专注在眼前脚下。
这里太美了，过分的美丽会造成心理上的遥不可及，而绾绾就是这样一个与这里较来遥不可及的存在，她像是不入流的黑影，是破坏春韶花色的一粒坏渣。
所以……堂兄那样好的人，那样品行高洁的君子，那样一位广受宗内弟子喜爱的同门……
她也会是他身边的一粒坏渣。
回知翠峰，路上耗费了不短的时间，绾绾权当锻炼腿脚。
但她中途还是选择了抄近路，穿过狭窄的茫茫山道，把身上弄得湿哒哒。
经行过一片草丛后，遥远的紫竹林在绾绾眼中变得宏大起来。
有时候，绾绾觉得这样茂密的林子才是最适合她居住的选址。
这些紫竹挺拔、高耸，密密匝匝地将空间切割得斑驳细密，不会留给旁人过多的窥探余地，也不会将她锁死其中不能呼吸。
她走了进去，鼻腔被轻盈的清香盈满。
却见竹林深处的八角石亭里，竟有一道身影在舞剑。
绾绾迅速往后退，没有靠近那方，找了处石道上的石碑躲下。
隔得远了，耳里还能听见那人舞剑的声音，绾绾回想了一番往日里弟子间的修炼日常，便知那人没有在紫竹林里动用灵力。
她有些好奇，因为那人力压记忆里所有弟子的凌厉身姿，可更多的退却将这层心思弹压了回来，不想让自己打扰到他。
谁知此时，舞剑的声音在耳里消失了。
绾绾一惊，悄悄挪向石碑边角，试图探出自己的视线。
“为何躲在石碑后。”这人已经来至了石碑旁，声似寒潭冰息。
绾绾被头帘遮去大半的脸庞瞬间苍白了不少，整个身子都僵在了石碑后，眼睛快要低到土地里。
萧意眉心微拧，凛冽瞳眸将绾绾的反应悉数纳入，不由疑惑：“……你很怕我，莫非我从前惩罚过你？”
绾绾：“……”我们今日才只第一次见面。
这话绾绾没有说出来，她站直身体，不看萧意，歉然摇了摇头：“对不起，打扰你练剑了，我这就离开。”
“等等。”萧意单手负剑，侧首唤住她。
绾绾闻言身形一顿。
忆及方才见到的雪青色身影，她继而猜测到了此人实乃亲传的尊贵身份。
如此一来，她想走却是不敢走了，背脊硬得像那块石碑一样。
脚步声在靠近，踩得草叶轻轻响。
绾绾僵硬得感觉到这人伸来了一只手，从她腰间拂过一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