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困住的怨鬼之中，出现了孔寨中人常用的纹样。
这……每个字都能听懂，可在场的一些弟子发现，自己好像无法理解了。
孔寨纹样又能意味着什么，不就是说明他们是孔寨的人吗。
那么接下来是要再由离绾唤醒他们的神智，让这些人也加入对峙当中吗？
经过容北濋的示意，围困怨鬼的一名鹭息谷弟子主动将这几只鬼提溜了出来。
容北濋解释道：“方才真……小鬼说到，那日孔氏戏班来花寨演出，九寨有头有脸的人都在。”
“如此可知事发当时，花寨正在进行一场戏班表演，那处表演的戏堂，应当正是事发中心。”
“我想，入座戏堂的人物中，可将九姓族长悉数算入其列，不排除各族长的妻与子也在。所以，这里处于花寨之外就近的山段，这群怨鬼极有可能就是从花寨里出来的。”
“花清缘失去神智后混在其中，一同离开了戏堂，曹念漪想寻他报仇，才会被禅宗的各位发现，被迫躲入了怨鬼群里。之后曹念漪将自己伪装起来，使唤这些怨鬼替她掩护，一路逃至了这处山沟。”
绾绾已经和容北濋培养起了不少的默契，此时恍悟了过来：“花清缘都能从戏堂走到这儿，孔氏戏班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呢？”
众人都明白了，不由感到了欣喜，因为显而易见的，他们对南武九寨殁世间真相的寻找又大大推进了一步。
这可比拷问怨鬼，得到一个不知真假的‘真相’来得靠谱多了。
行香欣慰地看向真真，为这只小鬼族的襄助心生了好感。
她问道：“小东西，当日戏班表演时发生的事情，你还能记得多少？”
真真被美人看得羞涩，朝绾绾身上贴了贴脑壳，不好意思地嗫嚅道：“真真不记得啦，真的就只想起来了一点点哦。”
光幕前众人：靠，这下子是真的有点可爱了。
绾绾安抚似的摸摸它脑壳，又揪了揪它的云尾。
两个小可爱的互动落在众人眼中，紧绷了多时的心神竟也得到了稍许缓解。
绾绾走向那几只怨鬼，冷静道：“先来看看这几人生前，是不是戏班里的人。”
众人颔首或无言，已经了解了绾绾接下来的操作，便没有放去太多关注。
绾绾用非常微薄的魂力，唤醒了眼前三只怨鬼的神智。
这三只怨鬼显然要比花清缘虚弱，醒来后懵懵懂懂的，若等他们自己弄清楚当前的状况，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因而绾绾直接问了，也不说明前情与缘由：“你们都是孔寨戏班的人吗？”
这三只小鬼中只有一名女鬼，听到绾绾的问话后，全都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是保留在人性之中下意识的反应，没有对人设防时，这种反应便尤为真实，在场众人都未对此有所猜疑，还感到了幸运。
是戏班的人就好说了。
他们是当日的见证者，排除记不清事发经过的真真之后，这下便是三方对峙了。
戏班男一苦涩道：“我们仨都是吹曲的，在孔寨里也是小人物，外姓子。”
“我们老族长特别喜欢看戏，自己也会唱，就组建了这么一个戏班子。平日里的角儿只有孔氏中人才能担当，不过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毕竟唱戏这行当……在我们老族长上上辈那些人的眼里，还是很下九流的。”
戏班男二郁闷道：“那天我们去花寨表演，一出戏刚开场，场面也热闹的紧。哪成想，旦角在台子上头唱得好好的，忽然窜出来一个少年，在台子上说了一大通……一大通秘辛之类的东西，场面顿时就混乱了。”
戏班女哀戚道：“天老爷啊，当时打得打，骂得骂，刀子都抽出来了。我眼见事情不对劲，立马就想混在人群里跑，结果不知道哪里飞来了一柄刀子，生生把我脑袋削去了一半啊！”
闻言，众人不由往戏班女的后脑勺看去，只见她的魂体上的确缺了一大块，几乎是后边半个脑袋都没了，死相极惨。
三只怨鬼幽怨地飘在地面上，各自说完后，纷纷悲伤起来，飘在了一起抱头大哭。
绾绾看得也不好受，可时间不等人，他们没法给这三只怨鬼接受现实的时间，只好自己出面做了恶人打断他们。
戏班女犹豫道：“……其实、其实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我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倒霉死的，可是那个少年在台上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戏班男两人也点点头道：“我们也是，只记得是秘辛了，因为真的能让人大吃一惊，可具体是什么……太复杂了，我们也记不清了。”
“我曾进过普通殁世间，里面的怨鬼全无神智难以沟通。”行香眸中露出遗憾之色，“本以为，这回有了绾绾我们就能另辟蹊径了，可惜。”
殁世间果然很难搞定。
绾绾看着戏班三鬼，心中叹息，但渐渐的，她忽然察觉到这里面潜藏的一丝诡异。
这种感觉像是破土的春笋，从她心间生发而出，便很难将其忽略下去。
为什么殁世间里的怨鬼，会忘掉死前最重要的事？
可是再衡量准确一些，郑寨的少年小鬼，真真，还有戏班里的这三只怨鬼，他们其实都没有彻底忘记惨变当日的事情。
尤其郑寨少年与戏班三鬼都记得自己死亡的瞬间，只是忘了更多的、更复杂的经过而已。
绾绾倏地转身，视线从情绪低迷的花清缘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被佛珠捆缚的曹念漪身上。
“曹念漪，首领三姓曹氏中人，苗仁贵的妻子，你们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吗。”
戏班三鬼面面相觑，发现这话似乎只能他们来答，其中的戏班女便主动答道：“苗仁贵是苗氏族长，妻子是曹氏上任族长的亲妹，曹氏上任族长意外逝世后，她就嫁给了苗族长。”
南武九寨的首领三姓是花、苗、曹。
经过戏班女的介绍，众人发现，虽然他们还没有探寻去苗寨与曹寨的位置，可首领三姓的存在感居然在这里集齐了。
慈屿不由皱眉，问绾绾：“你觉得此女有异？”
绾绾想了想，而后微微颔首：“她应该没有丧失记忆。”
话音顿住，绾绾侧首睨向花清缘。
“你也是。”
花清缘一愣，讷讷地与绾绾对视。
恰此时，猛地看清了花清缘长相的戏班三鬼同时抽了口气：“想起来了，我们想起来了！”
戏班男一激情抢话道：“当日闯上戏台的那个少年就是他呀，他是花氏族长的儿子！”
突然间，绾绾轻身掠至曹念漪身前，俯下身，掐住她的脖子，浑身散出的幽红暗芒蓦地荡碎了佛光。
曹念漪骇住，瞪大了眼睛对视上绾绾的红瞳，分明束缚她的佛光已经破碎，她却不敢有丝毫挪移。
被扼住的咽喉也早已不是鬼族的死穴，可曹念漪能清晰感受到，眼前面貌无辜的少女对她究竟有多大的压制力。
莫大的恐惧仿佛从毛孔里渗出，冰寒刺骨将她淹没。
然而对于已经死去的曹念漪来说，这种惊颤，也不过是她生前留在灵魂中的反射性回应。
周遭传来修士的呼声，大概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少女为何突然发难，而少女似乎也听见了他们的意外，于是放开了她。
可曹念漪此刻哪里还能听清修士们在说什么，就在她眼中，少女身前的虚空被撕开一道缝，一对覆着黯黑色薄膜的骨翅尖，忽然从缝隙里钻出。
类蝙蝠骨翅缓缓舒展在众人眼前，傀铃幽红幽红的莲雾身子完全暴露了出来。
它欢快地在稀薄鬼雾里扇了扇，发出一声轻微喟叹，而后嗲嗲地叫了一声“主人”。
众人的视线一瞬被夺走，只能聚焦在傀铃身上，说不好是惊愕还是震撼，但他们的目光根本无法离开。
谁能见过傀铃？
——恐怕只有当年抵御过鬼帝祸世之乱的人了。
因而此刻，整个修仙界万众瞩目，转放光幕的中心位上，正展映着那传说中的神文宝物，亦是半邪之物。
傀铃不怀好意地俯视着曹念漪，不需要绾绾明下指令，它“嘻嘻”笑了两声，一道幽红音纹便波浪似的荡开来，直直横劈中曹念漪的眉心。
曹念漪瞬间如同被夺走了心智，趴伏在地上保持着仰头的姿势。
谁也不知道，一束魂识已然深入她的灵魂之底，闯进她半残缺的魂境，找见了光屏上“搜索”到的可划动的灵魂记忆。
一星光怪陆离的虚影从她眉心里抽出，紧接着就是喷涌一般。
夜明珠与术法灵光照亮的虚空里，众人见到了一幕画面在他们眼前成形。
宾客如云，瓜果齐备，戏台上的旦角捻着袖缘咿咿呀呀，所见之处皆是热闹，个个面孔鲜活无比。
骤然间，戏班三鬼痛吟起来，抱住头，满脸痛苦。
真真也在绾绾肩上痛苦大叫，还没从绾绾突然的举动与傀铃带来的威慑中脱身，它又陷入了新的混沌。
绾绾将真真拎下来，却是无能为力，只能等它自己捱过去这节，然后找回它与戏班三鬼共同丢失的灵魂记忆。
先前，是她想错了。
鬼族并非不能留有魂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