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樱乡(17)

    县衙外,脸上留着昨日青肿的道玄领着阿蘅与彦阿婆来了。

    守门的衙役发现道玄是熟面孔,以为他又来“闹事”,暗中翻了下白眼,便想将人再次撵走。

    道玄这次很有底气,他是带着证人来的,决心一定要将事情闹大起来,让大家都来看,逼迫县令必须出面重新审理他师父的案子。

    然而,就在几名衙役试图对三人动手动脚时,黄巡检忽然大马金刀地从县衙里走出。

    他厉目扫去,喝止了几名衙役的举动,令道玄心感意外。

    萧意看了看道玄,走至他身前,在道玄警惕以及厌憎的强烈情感下,不带多少起伏地将明昭之言转达给了他。

    听完这席话,道玄丰富的情绪蓦地卡顿住,神情似有一些云里雾里,应该是在细细品啄师父给了他何种告诫。

    绾绾无法得知道玄此刻的想法,却是有一点理解明昭的意图。

    叫道玄学笨,叫他该笨的时候不必透彻,便是明昭不希望道玄在人性的可憎中深受打击,从而丧失对这个世间的期待,反倒再度深陷仇恨之中。

    他想要道玄学会放下,不要因为自己,将生活变得一团糟乱。

    或许,他还希望道玄可以安然离开,拜他的仙门去修行。

    如此想来,绾绾觉着道玄身上应该会有仙门留下的信物之类的东西,这才是道玄可以平安离开洪乡的保障。

    不过……明昭让黄巡检转达的这段话未免太弯绕、太没有气势了些,且不说道玄能否被说服,万一他连内含深意都不能理解透呢?

    绾绾思维一发散,忍不住就多想了点,琢磨须臾,她忽然暗觉这段话有些微妙……

    反观道玄,他应该是理解到了明昭对他的期望,脸上神色变幻,几度在扭曲间挣扎。

    就是这时,站他身前的萧意蓦然感到身体切换。

    萧意丢失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权,重新行动起来的人变回了黄巡检。

    黄巡检没有对自己先前的举动表现出任何异常,像是很自然地便将其忽略而过,他眯眸轻垂,目光往道玄脸上一落,随即将手抬起。

    “来人!”

    几名衙役顿时肃立,不过却是用不上他们,黄巡检手下的甲兵闻声从县衙内跑了出来。

    “此和尚藐视法律,带头扰乱县衙秩序,即刻将他拿下!”

    “是!”

    众甲兵扑向突然反应过来的道玄,有人抓他的肩,有人拿他的臂。

    周遭传来阿蘅哭打、彦阿婆惊恐尖叫的声音,围观来此的县民纷纷抻直了脑袋。

    一记重拳勾在道玄小腹,他被迫躬身,痛得五官紧皱,终是被压制在地,只能任一名甲兵将他双手后折捆了起来。

    “你干什么!你快让他们松手!”阿蘅吓哭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居然胆敢去打黄巡检。

    彦阿婆这下才是彻底吓坏了,眼疾手快拉住了阿蘅,捂着她的嘴就往旁撤,生怕这位黄巡检会将她们祖孙俩一同捉拿。

    好在黄巡检对她俩没有什么兴趣,他到底不是可以牵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女子的孬货,仅是看了看祖孙俩便收回眼,抬手挥了挥。

    “将他拉起来,一起带走。”

    “是,大人!”得力下属来到黄巡检身侧问,“眼下便去提那妖邪吗?”

    黄巡检颔首,得力下属便扭头叫来两名甲兵中的骑马好手,吩咐道:“你们俩,马上去召集洪乡乡民到月亮山下去!告诉他们,县令大人说了,那妖邪接连犯下连环命案其罪当诛,让他们都来刑场观刑!”

    道玄猛然挣扎起来:“黄巡检!你该死——!”

    “堵上他的嘴。”黄巡检轻飘飘瞥来一眼,“此和尚简直冥顽不灵,已被妖邪荼毒坏了,就让他跟我们一并去刑场,也好助他幡然悔悟。”

    “大人英明!”

    道玄被人用布巾塞住了嘴,再拿绳子进一步五花大绑,只给他留了能够走路的腿。

    然后在黄巡检的示意下,三名甲兵率先拽着道玄出发了。

    围观民众将路让开,三三两两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有人分享了洪乡招魂命案的来龙去脉,听得不少人震撼连连之余瑟缩了起来。

    没有凡人不畏惧妖邪鬼祟,这些东西的能耐已经超越了他们可以承受的范畴,只要说到哪里出现了妖鬼索命,都能将这些县上的民众吓得躲回屋里去。

    于是,这回稀罕得没有人想去月亮山下凑热闹了,众人鸟兽四散一般快速撤离了县衙外。

    黄巡检领着剩余甲兵回衙内,等到壶岩道人被请来后,他们前去牢中提人。

    明昭被快速判以死刑,且为迎合君上的爱憎,他将是极刑。

    因是极刑,又是对妖邪处刑,便不好安排在县上的市场口,需掩人耳目一些。

    但县令又考虑良多,想让洪乡乡民共同见证,向他们教化宣导君上的恩德与威严,就此将谣言扑杀,以期不留后患。

    是以,刑场选址在月亮山下。

    多好,那里本就是妖邪所居之地,听说已成了洪乡乡民心中的禁地,此番行刑以后,想必不会有人再万分畏惧月亮山了。

    ……

    全部人离开之后。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巷道里,车帘盖下,车前坐了一名面貌精干的汉子。

    那汉子无言地守在车外,等待了片刻,在车帘有掀动的态势之前,他先一步将帘掀起。

    彦阿婆从车里钻出来,被汉子扶了把,慢慢踏下马车。

    落地后,彦阿婆紧紧抓上汉子的手,眸中泪迹未干:“阿蘅就拜托芳掌柜了,若她醒来要闹,你们只管关住她便是,若是要哭……”

    彦阿婆语声哽咽,叹息着道:“那便让她哭吧。”

    “哭着哭着……就好了。”

    汉子是芳掌柜手下养的打手,平日专门对付来酒楼里闹事的客人,闻言答应下来,却又不由问道:“那阿婆您呢,您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回酒楼吗?”

    彦阿婆用袖角沾了沾眼睛,对汉子淡然一笑:“……老婆子我啊,总要去月亮山送一程的。”

    *

    薄暮,月亮山下。

    甲兵挑好了适合人群聚集的地段,但终究碍于地理因素,洪乡十几个村庄最后只来了三分之一的人。

    这也够了,已是把月亮山下围成了乌压压的一片,至于没来的人,只管叫他们家里人将今夜行刑现场仔细转述回去。

    绾绾与道玄更早抵达,囚车则是被黄巡检和壶岩道人护送在后方。

    甲兵押着道玄进入布置好的刑场时,绾绾一眼便望见了那根窜出人群头顶的石柱。

    光溜溜的、暗灰色的石柱,杵在粉丽烂漫的樱花瓣前。

    天际斜阳沉落了最后一束光晕,翻过山脊,折射一片血色染过柱身。

    转瞬即逝,绾绾的目光也从那根石柱上转瞬掠过。

    她跟随道玄的眼睛停滞在围堆石柱旁的木草堆上,脑子里回想起的,是她在魂境光屏上见到的那张灵魂记忆封面。

    全都对应上了。

    原来,他们要给明昭处以火刑。

    绾绾不知道玄脑子里是如何想的,她自己已经尝到了凌乱的滋味。

    一时让她记起那个死在火中的年轻警察,一时又生出幻想,划过明昭痛苦悲惨的脸孔……

    然后她才终于有了实感。

    ——他们是要烧死明昭。

    活生生地被烧死,一个人,一个普通的凡人,他该有多痛苦?

    野樱乡殁世间的剧情正以始料未及的速度奔向了终点,它将绾绾在内的所有“闯入者”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昨日还为调查取得的大进展而信心不已,今日却蓦然来到了生死之际。

    眼下,彦大郎夫妇两人待在观刑的人群中,而雷乡长并没有来此观刑,王武实际已死,行香完全控制了这具身体,此时却也只好躲在林间偷望。

    六人不约而同在心里着急。

    他们总共进来九人,眼见“结局”都要到了,他们很可能会离开这里直面间主了,但还有三个人不见踪影。

    时旼可能情况特殊一些,他们怀疑对方在最初掉落野樱乡殁世间后,应该是遇到了意外状况,导致他即便进入这里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可是容北濋与姮媱呢?

    容少主在他们心中始终深不可测,无法判辩其真实实力。

    但姮媱可是明面上他们之中最厉害的一位,居然至今没有她的消息,怎能不让人担心。

    别看夙羲不说,绾绾也没有表现出来,但其余人都知道他俩一定很急。

    所以在“结局”突然到来,而他们没有机会会面的情形下,他们首要任务便是尝试拖延时间,让“结局”尽可能地晚一步到来。

    等待的这时间里,大部队押送的囚车已然抵达刑场,被符绳捆绑的明昭终于现身,壶岩道人领着几个甲兵将人带上石台。

    小小一圈石台,也就供一人站立,其余都是木草堆,明昭被甲兵带来的铁链二度绑在了石柱之上。

    观刑的人们开始骚动。

    他们望向刑柱的目光里各有畏惧与憎恶,有的人在见到明昭的第一时间就变得胆战心惊,也有人激动而怒目,半分不祛明昭似的。

    却有更多人,他们只是随波逐流。

    若非被命令前来观刑,有些人宁愿吃完晚饭早些入睡,也不想来月亮山下见证如此残忍的行刑。

    只不过,他们是真的无所谓、没兴致、不相干,还是心里惴惴,因为某些原因不敢抬头,那便无法细数了。

    毕竟……虽然明昭曾对他们施过小恩小惠,可那也只是小恩小惠而已。

    他只是出个方子,写个脉案,任哪个大夫不能做?

    药钱还不是他们自个儿出的,方子也都拿大夫那里二次看过的,他们大多数人只是被明昭看过一些小毛病,可明昭是要他们的命啊!

    众人各有所思,始终在低语。

    直至黄巡检当众宣布对“妖邪”的判决,他们惊呼中,看到那个一直跟随明昭的小和尚疯狂扑棱。

    但有什么用呢?

    那些甲兵人高马大,一脚就将扑棱起来的小和尚踹倒。

    随后齐齐上手压制住他,叫他抬头,睁大眼睛,好生接受这一把火烧起来的思想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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