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烽

    后岱然扶原离走得极慢,几乎走半步停一息,没走多远,迎上了从正房而来的玲珑公主。

    昨日夜里,原离不肯玲珑公主留下陪她受苦,连哄带骗把她推屋里休息去了。算下时辰,此时的玲珑公应是将将睡醒,难得未挂纱巾,可瞧她模样,两眼通红,眼下的卧蚕又肿又黑,好似也一夜未睡。

    “紫坷,阿囡没事了。”原离推开后岱然,单腿跳上前。

    玲珑公主淡淡一笑:“那便好。”她垂眼端详后岱然,眼前之人面无血色,发丝微湿,像是刚刚大病初愈。她感到胸口被刺痛了一下,眉心也浅蹙起来,道:“哥哥,这一夜,你一刻都没歇息吗?你身子本就不好,又如此耗费体力,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后岱然笑道:“无妨。紫坷,莫要把我说成病秧子。”他抬头望了望渐亮的天,伸展了下筋骨,接着道:“差不多再有半个时辰,山卿就该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是时,一个乌漆麻黑的健硕身影背着和煦的朝阳,出现在狭小的庭院。

    山卿见院内破乱不堪,面前三人又皆是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问道:“殿下,山月轩发生了何事?”

    后岱然依然笑着,道了句“无需担心”便不再言语。关于阿囡的事,这三人虽各怀心事,却都不愿再提。

    山卿愈加惶恐,连忙低头拱手:“抱歉,殿下。我来晚了。”

    原离见山卿揪着此事不放,不耐烦道:“哪里来晚了?”她瞄了眼后岱然,又道:“山少爷,你明明早到了半个时辰,我看,你为柳月娘忏悔的心不诚啊。”

    此话一出,山卿身上的火气几欲被点燃。后岱然怕这两人再次闹僵,赶紧插话:“山卿,姑娘并无恶意,你也莫要自责,昨夜确实发生了一些事,不过有惊无险,已悉数解决。”

    可山卿仍愤懑难耐:“殿下!我之所以提前赶来,是因为我又接到了新的消息。蓐钧身边那两个怪人的身份已经查明。”说着,他眼眸犀利地看向原离,“他们是地狱幽冥府叱咤有名的七爷和八爷。”

    “喂喂喂,山少爷,收起你那奇奇怪怪的眼神!他经寒、云晓的事跟我原离何干?”原离嘴上这般说,内心却虚得很。既然七爷八爷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么他们此行的目的也隐瞒不了太久。虽说原离因担心后岱然的安危才来到此处,但在幽冥府那边,她的任务与七爷八爷无差,若后岱然发现此事,不知那张温柔俊朗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神情。

    她不敢再往下想。

    “山卿,我信得过姑娘。”后岱然道。

    “是,殿下,我也,相信原离大人。”山卿道。

    信你个大头鬼!原离偷偷翻了个白眼。

    “不过。”山卿斜视原离,接着道,“路遇灵使,必有灾殃,此事从未有过例外。今日是葬礼延期的最后一天,殿下还是尽快赶回去吧。”

    “诶,等等。这话我不爱听。什么灾殃不灾殃的,我们灵使只是收魂萃灵的差役而已!”原离眉尖微挑,“自幽冥府成立之初就立下了‘做死人的生意,不做杀人的勾当’这一祖训,但你们这些笨蛋总搞不懂,不,应该是不想懂,这‘死人’和‘杀人’有什么不同,反正结果都一样,就是有人丢了性命。

    “人命关天啊,这天大的事必须得找谁背锅,你们就把这屎盆子扣到了幽冥府的头上。久而久之,世人便对我们灵使避之唯恐不及,才有了这句歪曲事实的民间谚语。”

    “既然如此,为何千年来,幽冥府从未澄清过此事?”山卿问道。

    “澄清?你当幽冥府什么地方?堂堂威震天下的地狱首府,怎屑于跟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瞎掰扯?”原离边说边笑,心想要怪就怪初代冥王太过聪明。这名声败坏本是一件坏事,视财如命的冥王却从中悟出了发财致富的道理:

    死亡令人惧怕,惧怕会为地狱生意扫出一条光明大道。于是“商人只谈利不谈名”被写进幽冥府家训,从此,灵使非但不阻止谣言的传播,反而还刻意散布更加离奇的谣言,使得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差,也越来越邪乎。

    谁料,原离这看似随便的话仿若一把火,再次点着了山卿。

    山卿肤色黝黑,本看不出什么颜色,可此时他那张脸竟黑得发红,红得又发黑。

    玲珑公主无奈摇头,她懂山卿的脾性,古板正经,从不懂戏言玩笑,而原离却是一个机灵多变、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妖精。这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想要继续同行,必须得有个将他们搭在一起的桥梁,而她甘愿做这个桥梁。

    玲珑公主上前安抚,先是以柔制刚,将山卿的刚硬熔化,再是以心换心,把原离的玩心压下。

    须臾,她凑到后岱然跟前,悄声说道:”哥哥,你瞧。”

    后岱然眼前,红着脸的原离正与侧着头的山卿拍手言和,他不禁笑道:“紫坷,还是你法子多,三言两语就把他们俩的矛盾给解了。”

    “其实,他们没有太大矛盾,因为他们心里都有哥哥。”玲珑公主的话停了下来。一阵风沙吹过,吹乱了她的鬓发,她未去理顺,而是望着前方,呢喃自语道:“我也是。”

    “什么?”

    “……没什么,一些无用的话罢了……”玲珑公主笑笑,接着道,“哥哥,你一宿未眠,我还是推你回屋歇息下再走吧。”

    “谢谢你,紫坷。不过,眼下情势逐渐明朗,为保万无一失,我们还需即刻返程。”说完,后岱然上前同原离道:“姑娘,既然贵府的七爷八爷已至灰堆城,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一炷香后,四人收拾好行囊准备动身。

    临行前,原离没跟阿囡当面告别,而是将一封信放到前堂的桌子,然后又用铁碗小心翼翼地压好。了却这桩心事后,她细细环顾整个山月轩,温温然一笑,坚定地推门而出。

    眼前有三人在等她,背着朝阳,如梦如幻。

    她挥着手臂奔入其中,与他们肩并肩一同上路。

    片时,那封信不知被谁拿起,随着风,飘出窗外,飞入苍穹。

    当天傍晚,山火门领地,这四人依次从地下钻出,现身于一座装潢华丽的宅子内。

    原来,他们路遇宸金州士兵,为避人耳目,玲珑公主造了一条直通山火门的地道。此刻,他们脚下这座宅子,正属于山火门的大公子,山卿的兄长,山烽。

    一路上,原离始终对山卿这个决定表示不解。

    山火门总共就俩公子,若按照话本的套路,山卿和山烽应是争权夺位、勾心斗角、互相暗害的两人,况且山烽还曾放纵光头帮为难柳月娘,所以,他们怎么看都不该是情深和睦的两兄弟。奇怪的是,山卿竟然十分信任这位大哥,信任到甚至肯把自己和朋友的命全交到他的手上。

    可原离不信任,她在宅子内东瞥瞥,西瞧瞧,而后阴飕飕地道:“观火州衰落已久,整个灰堆城都破破烂烂的,你这大哥的宅子倒是挺不一样的嘛。”

    “大哥习不得灵力,便以经商为乐,门内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生意全由他操持,我派即使再没落,也能多少赚点银子,大哥宅邸稍作装潢也没什么奇怪。”山卿神色不悦。

    “哦!你们瞅瞅这虎皮毯子,再看看这金灿灿的柱子,哎呀,这闪瞎眼的桌子该不会是青木灵藤做的吧?这也能叫稍作装潢?”原离佯笑道。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还在怀疑我大哥!我已经解释过很多遍,大哥他一介凡人,根本入不了修灵者的眼。这次我派遇难,蓐钧来势汹汹,门内到处都是宸金兵,只有此处监视不足。而且,多年来,我与大哥一直对外营造兄弟不和的形象,蓐钧此人有勇无谋,又妄自尊大,极难想到大哥会出手助我。”山卿义愤填膺。

    “倘若想到了呢?”原离歪歪脑袋。

    ……

    眼看这两人又双叒要吵起来,这时,门开了。

    一个身形不高,身材也不胖的年轻男子轻轻推门而入。

    此人长相普通,肤色普通,若不是穿一身锦罗玉衣,估计掉进人堆里便很难再被找出。

    他双眼含着笑,却给人感觉皮笑肉不笑。只见他拍了拍山卿的肩膀,而后激动地道:“卿弟,你可让为兄好等!”

    说完,他立马转身哈腰,眼睛眯成了缝儿,双手搓成了团儿,语气夸张:“无双世子,玲珑公主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可疑,实在太可疑了!

    见状,原离禁不住嘴角抽动。

    山卿迎上去抱住此人,道:“大哥,幸亏有你相助,多日未见——”

    “那个,我打断下。”是原离的声音。她挑眉道:“山大公子,你如此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就不怕有人跟踪?”

    “修灵者向来自负,怎会跟踪一个凡人?”山卿脱口而出。

    “对啊,我只是个凡人嘛!大仙们瞧不上的,哈哈哈……”山烽自然地露出一脸假笑。

    “大哥,外面情况如何?”山卿不愿再理会原离,拉山烽坐到墙边的红木椅上。

    “不太好,父亲母亲一直处于蓐钧的监视下,连我都见不着,还有,‘你’的棺木已置于灵堂多日,葬礼却迟迟未办,蓐钧像是在等什么人。”山烽回道。

    蓐钧要等的人自然就是后岱然。听到此处,后岱然与玲珑公主也跟着上前询问情况,谁料没问几句,便在山烽的带动下寒暄起来。

    原离着实听不下去,独自一人溜到偏房打瞌睡。

    没一会儿,一件白色麻衣轻轻盖到了她的身上。

    原离警惕心极强,她蜷缩在长椅上的身体猛然坐直,额头正巧撞上来人,下一瞬,眼前浮现出后岱然单手捂嘴的痛苦模样。

    原离霎时清醒,道:“后岱然,你怎么在这?”

    后岱然口中发出“呲呲”的声音,却说不出话,他缓缓将手移下,一看,手上有血,嘴上也有血。那原本苍白的双唇红肿不堪,像是刚被毒虫叮过,分外滑稽。

    原离强忍笑意:“对不住,你让我瞧瞧严重吗。”说着,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抚上后岱然的红唇。

    两人目光相碰,皆是一怔,随即又都别过头去。

    原离缩回的手指上,残存着点点血迹,以及方才湿热柔软的触感。

    她心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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