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蚂蚁女王开口，整个三楼的墙壁都开始微微震动。震动间隐约能够看清穹顶上纠缠在一起、不断搏动的肌肉组织。
景茗和那双巨大到骇人的眼睛对视着，表情没有任何波澜：看来她之前的猜想确实没错。
整个三楼……不，应该说是整个工厂，大概都是蚂蚁女王的身体。
而那些灰白色的东西应该就是蚂蚁们的卵了。蚂蚁小黑刚刚也说：不具备工作能力的蚂蚁会被留在三层。这样说的话，莫非蚂蚁们一旦孵化出来，就要立刻进入车间工作吗？
随意想着，景茗摘下帽子放在胸前，向刚刚发出声音的蚂蚁女王礼貌问好：“白天好，本人已经充分体会到了糖果工厂的热情。
刚刚在楼下完成参观后，本人发现您的员工们都极为积极，整个流程也没有造成丝毫浪费。真是不得不钦佩于您的奇思妙想。”
“哈哈哈——！”
听到景茗的称赞，蚂蚁女王忍不住大笑起来，深粉色的肌肉条也跳动得更快。笑声在第三层回荡着：“确实，孩子们都很努力！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开办一家如此受欢迎的工厂！”
“呵呵……”
景茗也配合地笑了几声：看清那些肌肉条时，她意识到这些就是系在受罚蚂蚁们脚上的绳索了。
意味深长地看了蚂蚁女王一样，景茗在心中淡淡想：不用妄自菲薄了，你是真的很有天赋。
“说到这里，请恕本人代同事询问您一个问题。”她开口询问道，“您到目前为止，好像在居民区并无稳定的居所。所以您一直停留在工业区？”
“这个问题嘛……”
蚂蚁女王一直端着的声线忽然透露出少许烦恼，“商业区与工业区的监察者大人，您可能没有详细了解过居民区的规则。
在初次接触怪谈世界时，我也专门有过了解……但得出的结论是，目前的购房规则可能不适合我这种带领太多孩子的母亲。”
站在一个孩子数以百计的单身母亲立场上，蚂蚁女王开始对居民区的购房规则大吐苦水：“确实，房屋本身是完全免费的。可获取居民身份后，后续却需要定期缴纳税收！而税收恰恰和名下的房产挂钩！
房产目前包括在居民区的住所、在商业区的店铺以及在工业区的工厂。但是每个区域的单位税收都不同，其中居民区最高，而工业区最低。
虽然我并不缺少能量。可假如要在居民区购置足以容纳孩子们的住所，那也需要很大一笔支出了！”
“嗯……”
景茗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发现蚂蚁女王的说法非常合理。
所以，她是不是需要针对蚂蚁女王这样的客户，专门调整一下居民区的规则？
稍微想了一下，景茗很快放弃这种念头：不对，蚂蚁女王这不是提出很合适的解决方案了吗？照着学不行啊？
想让她调低税收，门都没有！
不过景茗也有考虑过，目前确实还有两条规则不太合理：
第一，领取房屋后登记为永居住所。对于一些因为种种原因热衷搬家的怪谈而言，可能会造成束缚。
虽然她也有想过提供【解除永居】的服务，可这样会直接导致本已不足的房源变得更加岌岌可危。所以没办法，只能等后续居民区扩建了。
第二，不拖家带口、单独入驻的怪谈最低标准是领取一居室。但是对于一些实力比较低微的怪谈而言，想要覆盖一居室的税收已经有些困难。
这个处理方式倒是比较简单，景茗已经决定——等能量更多一点、足够补充几条新规则后，就正式开启【合住】选项。
相信随着规则越来越完善，怪谈居民们的生活也会更加丰富多彩吧！
景茗短暂地自我感动了一会，然后迅速转回正题：“所以您在为了税收而发愁吗？本人恰好正在筹备一个有趣的项目——您可能已经发现了，商业区还缺少一家真正意义上的百货商店。
在计划中，这家商店会收纳怪谈日常所需的各类物资，货源覆盖工业区的所有产品、一些热门商店的商品以及一部分新奇独特的内容……”
眨了眨橙黄色的鸟类圆瞳，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货源问题会由本人和属下出面处理，而这家商店的店主只需要完成每日规定的销售金额，就可以长久地获取提成和分红。
您的工厂已经经营得十分出色，如果转向经营这家店铺的话，说不定也会有意外惊喜。”
“这……”
两只猩红色的眼睛微微偏向一边。蚂蚁女王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犹豫和躲闪，“其实只是经营这家工厂，就已经有许多怪谈币入账。而且那些孩子们虽然肯卖力工作，但总是异常蠢笨，需要我的额外管教……”
说这句话的时候，它的声线不经意间透露出轻蔑和不屑，揭露出这个大家庭的关系可能比想象中更加病态。
而且，尽管蚂蚁女王的话语十分委婉，也足够表露出它对这一提议的兴致缺缺。
‘跟想象中差不多，果然这些大怪谈并不喜欢给人打工。’
这样想着，景茗决定根据蚂蚁女王的话语继续说下去：“冒昧提示一句，您的孩子们似乎并没有办理过居民证。这表示它们无法享受居民们应有的权益。”
“——您不必为此担心，猫头鹰阁下。”
蚂蚁女王漫不经心地说：“我了解过相关规则。只要保证孩子们永远不离开工厂，居民证就并不是必须的。而目前所有的蚂蚁都无法离开【母体】。
当然，如果之后有需要的话，我会再专门置办几份证件。”
‘为了减少交的税金，宁愿把自己的孩子们关在一个血肉制成的牢笼里？’
景茗看着还在微微起伏的白茧，若有所思：‘或许蚂蚁女王能很快诞下大量的新蚂蚁。她和这些卵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一种副产品，像是蘑菇和孢子的关系一样。
所以它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蚂蚁的意志，也不会为了几只员工的折损而心烦，就像没人会因为身体内部每天死去的细胞而伤心。’
‘明明是这样的关系，却把蚂蚁员工描述成自己的孩子。真是恶趣味。’
因为之前接待的怪谈们家庭关系千奇百怪，景茗很快就对蚂蚁女王的情况有所猜测。
她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既然您已经充分了解，那就先跳过这些话题好了。其实我今天前来，也是为了做一个小调查。”
——路上刚想好的小调查。
清了清喉咙，景茗示意身后的找不到准备开始记录，然后做出认真倾听的神态：“首先，请问您对之前【分配人类设计师】的活动有无了解？”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蚂蚁女王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听说过。这和调查有什么关系吗？”
“呵呵，只是为了方便解释。管理者近日又有了新旨意。而我负责及时向各位店主和工厂主传达消息。”
猫头鹰先生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第一条消息，也就是本次调查的目的。管理员有意向开辟一条申请渠道，让某些比较强大的怪谈可以拥有自己的【领域】。”
“‘领域’？那是什么？”
尽管有意掩饰，蚂蚁女王的声音还是流露出一丝好奇。景茗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暗想：上钩了。
“拥有领域后，管理员会定期调拨人类临时工进入。完成域主的各类需求。比如辅助整理货架、待客收银，也可以更加私人，像是照护宠物、培养植株……”
猫头鹰先生的语速一如既往的慢，钓得蚂蚁女王有些急躁。罗列完一些例子，鸟头人身的绅士才缓缓说到结尾：“但是就像怪谈世界的其他区域一样，领域也必须有独立的【规则】。而规则需要通过管理者的核准。”
“只要拥有领域，就能定期收获一批小点xin……不，我是说，人类临时工？”
“是的，但领域数量是固定的。会定期审核，失去资格的领域将被替换。
而具体人数和间隔时间将在对领域的整体评级后决定。”
“评级？怎么评级？”
“难易度，危险性等很多方面。女士，这个方案还只处于前期调查阶段。”
“对我知道只是调查！”声音有一瞬间变得尖利，很快又变回原样。蚂蚁女王难掩急切地追问，“所以我要怎样才能获取资格？申请向谁提交？”
“女士，我已经说过了。这部分内容暂时还没有通知。”
“是的，是的，我知道……”
闻言，急不可耐的蚂蚁女王有些泄气。但它并没有完全放弃希望，试探性地追问道，“但是监察者不是有……内部渠道？
我听说您一贯……非常灵活，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我的申请放到前排，当然我也会付出能——”
“够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听到对方忽然变得冰冷的语气，蚂蚁女王尽管不甘不愿，但还是只能乖乖闭嘴。
它当然对“那件事”有所了解。在蚂蚁女王看来，完全是金蟾蜍太蠢了。不仅同时触犯那么多条规则，还想要试探监察者的底线。
想到这里，蚂蚁女王一时有些畏缩。犹犹豫豫，竟不敢再次开口。
“好了，感谢您的配合。本人已经记录了您的反馈，这就启程离开。祝您的工厂在未来蒸蒸日上。”
过了一会，猫头鹰先生的声音又重新和缓下来。
祂拿起乌鸦递过来的本子看了看，便若无其事地告辞离开。
“阁下，也祝您一路顺风。”
听到告别，蚂蚁女王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语气也恢复了起初的矜持。
猫头鹰点了点头，沿着旋转的楼梯走下去，像是没入一个橙黄色的号角里，扶手上的荧光在中途截断。站在最后几级台阶上，祂忽然重新开口。
“忘记补充了，还有第二条消息没通知。”
把帽子扣回头上，猫头鹰先生慢悠悠地说，“最近有一个跟工商两区相关的活动即将开启。过段时间，我的下属会过来告知各位具体规则。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到时记得及时签订合同。
本次活动意在推动商业街的发展，为期十四个白天和黑夜，具有比赛性质。签订合同的怪谈们需自行准备【工资】，发放给分配过来的人类临时工。
最后，活动期间内销售额最高的怪谈将成为百货商店的第一任老板。”
咯吱咯吱。猫头鹰转过脖子，瞥了蚂蚁女王一眼。那双圆瞳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闪光。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得到了领域的体验卡。不是吗？”
说着，祂轻笑着微微摇头，迈步走出了工厂。乌鸦紧随其后，皮鞋踩在舌头上时发出橡胶玩具一样的响声。
“……”
听到对方临走前的话，蚂蚁女王莫名陷入沉思，猩红色的目光扫过那些未孵化的卵。而蚂蚁小黑站在原地坐立不安：它在完成接引任务后，并没有跟在猫头鹰身后下楼。
“妈、妈妈……”
犹豫了一会，蚂蚁小黑磕磕巴巴地问，“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先回车间工作了。”
“——回去吧。但通知所有蚂蚁一件事。”
和员工独处时，蚂蚁女王的声音不复刚刚的温和，而是充满了傲慢和冷酷。
两只巨大的眼球高高在上，俯瞰着自己的造物。眼中冰冷到不带丝毫感情。
“未来一段时间，所有员工的绩效考核标准翻倍。如果有消极工作的，不再提供补救机会，直接加工为特制商品。”
“翻倍？！！”
蚂蚁小黑的脸色顿时满是惊恐，“可是妈妈，现在的工作已经非常繁重了。而且一些兄弟姐妹还没到成熟期，它们工作时还不够娴熟——”
“技术不够就去死！你们懂什么，我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傲慢的声线有一瞬间变得歇斯底里，“你这个蠢货，还没有明白刚刚监察者已经给了暗示吗？！
祂先说明领域的概念，然后临行时又提到了这次活动，还有那句‘体验卡’……”
随着激动的话语，整个工厂的四壁都颤抖起来。车间的地板也有一瞬间微微倾斜，让其中的员工们手忙脚乱。几个负责拉动绳索的蚂蚁直接栽进了管道里，然后被大门碾得粉碎。
混乱和尖叫中，蚂蚁女王尖利的声音刺穿地板，在工厂内回荡：“毫无疑问，第一个域主将是本次活动的胜利者，而领域就是胜者获得的百货商店！！
所以你们必须用尽全力，让糖果工厂在活动中获得第一名！不管付出什么……我一定要得到这次比赛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