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激烈的语气，触须怪血色的大眼渐渐向黑色转变。几乎咬牙切齿地强调道。

    闻言，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过大场面的何艳妮一时竟说不出话，怀疑自己再次失语。

    憋了一会，她才将视线从那个有些辣眼的大蝴蝶结上移开，勉强说：“是、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语气中的敷衍可能有些明显，以至于触须怪没有立即回应她。而是继续和宠物互动着，不时伸出触须逗弄进食中的捕兽夹，在随时被咬伤的边缘跃跃欲试，看得何艳妮心惊肉跳。

    “所以，您为什么不愿意来呢？如果只是担心待遇问题，我们还可以谈……”

    旁观了一会，沦为背景板的何艳妮终于忍不住开口，极力想要争取触须怪的协助。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急切。

    闻言，触须怪一时没有说话。结束了主宠娱乐时间后，才背对着她自顾自地说：“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我现在已经封笔了。”

    回答何艳妮时，它不再无意识夹着嗓子，声音恢复了起初的空洞和低沉。听得何艳妮心里一凉。

    “养了小乖之后，我发觉工作根本没有意义。作为一个怪谈，我还享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漫长时光，而假如我把现在的时间全都用来工作，就会错失小乖的童年。”

    说着说着，触须怪的眼睛变回了红色，其中似乎散发出温柔的光线。几条触手贴在捕兽夹旁边的地面上，随着话语轻轻拍打地板，给吃饱后昏昏欲睡的捕兽夹演奏摇篮曲。

    “至于钱，只要够用就好了。金钱、名气、荣誉……那些身外之物都与我无关，现在小乖就是我的一切。”

    听到触须怪真挚的话语，何艳妮一时竟有些恍惚了。眼中的场景一变再变，到最后，恐怖的章鱼头竟与妹妹回头望来的笑脸重叠。

    “姐姐你看，这只猫多可爱——”

    幻觉出现的下一秒，便被何艳妮立刻驱散。她不堪其扰地喘了几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经重新恢复冷静和锐利。

    “——是的，我也这么想。很多事情一开始以为有机会做，但等到真的空闲时，那个想陪伴的家人却已经不在了……”

    她用低沉的语调这样说，脸上的表情随话语变得怅然，似乎有几分真情流露。闻言，忙着哄捕兽夹睡觉的触须怪忽然顿了顿，接着转过身，很有共鸣地说道：“对，就是这样！听你这么有感触，是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吗？”

    何艳妮沉默了一会，比预期更久，表情有些出神。回神时，她露出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没什么，都过去了。至少现在我得到了一个补救的机会。——先生，可以和我说说您的宠物吗？你们之间都有过什么有趣的事？”

    ‘这个突然上门的人类竟然这么理解我……算了，我也不要戳她的伤疤了。’

    虽然无法直白地做出表情，触须怪的内心却忍不住微微触动。因为陌生人登门而产生的烦躁和不满也逐渐消失，变成淡淡的同情和好感。

    自从它说出自己的决定后，那些来找它合作的怪谈虽然嘴上不说什么，背后却都骂它有钱不赚是疯了。触须怪不是不知道这些事，只是不屑与俗怪置辩。

    ——况且，明明来这里之前，大家都是天天喝西北风的相同货色。怎么到了怪谈世界后，一个个都成了奋斗逼呢？

    触须怪心中暗暗吐槽。而现在，既然对面的人类不想再聊过去的事，它也很好脾气地跟着转移话题，说起自己和宠物的经历。说着说着，情绪不自觉变得兴奋，话语也开始滔滔不绝。

    “最开始的时候，我和小乖是在武器店里认识的。

    走过的怪谈一个个敲打它的材质，判断坚不坚硬。挂在一起的夹子都毫无生机地仍由抽打。只有小乖，每次都会尝试咬上去。即使代价是被店主用药水惩罚，变得锈迹斑斑，它也始终没有妥协。

    当时我刚刚来到怪谈世界，周围的坏境和以往截然不同。邻居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我也顺应潮流想要找点活干，最终成为了一名自由撰稿人。却并没有因这份工作感到充实，而是时不时地感觉孤独和迷茫。

    直到隔着橱窗看见小乖时，我发觉自己被深深打动了，立刻出高价把它救了出来。我们从此住在一起。之后，我的事业也很快有了起色。

    一个叫浮游菌的怪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的消息，来拜访我，说它正在尝试创业，请求我为它供稿。我答应了，然后便凭借几篇文稿在怪谈世界声名鹊起。

    而巧合的是，报纸上的第一篇广告恰好是宠物店老板打的。我看着那条广告，恍然大悟，原来小乖就是我的幸运神。所以它到来之后，一切才会变得那么顺利，我也由衷地感到沉醉和幸福……”

    触须怪充满温情地回忆着两怪的过去。说着说着，眼角竟然泛起晶莹。察觉自己真情流露之后，它深吸了一口气，下巴上的几条短须迅速伸长擦拭眼角。

    顶着红红的眼睛转过头，触须怪看着站在不远处、仍然在默默倾听的女人，不好意思地弯了弯眼。

    “我的情绪可能有点激动……不说这些过去的事了。总之，虽然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但我们几乎时刻呆在一起。最令我困扰的大概是它的食量吧，哈哈！

    虽然本来就是无限制捕兽夹，但从一天五顿饭变成了一天十几顿饭……感觉还是有点过激了。”

    说到这里，它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很快得到那个人类的接腔：“是的，因为这样对身体不好，可能不利于消化。”

    闻言，触须怪心里一暖：她真的懂！

    “你说的没错。但小乖就是有个坏习惯，不肯放过一点到了嘴边的食物，不然就跟我撒娇。没办法，我也只能顺着它。为了缩短准备时间，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菜和肉。还腾出一片空地用来遛弯，因为出门时小乖很容易害羞……”

    触须怪并没有察觉自己话语中的滤镜，面对来之不易的听众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话题已经从捕兽夹的饭量过渡到了自己一日十餐都准备什么。

    过程中，对面的女人神情专注地倾听着，还会时不时回应一句，表示自己听得非常认真。这种久违的被在意感让触须怪非常舒适，话也不自觉说得多了些。

    “……总之，如果是肉的话，最好要完全打碎。虽然整块的也能嚼，但消化时间会慢上不少，不利于按时吃下一顿饭。宠物店里卖的成品肉粮虽然不错，但那个店老板却没什么审美……”

    “——宠物店老板没有审美？为什么这么说？”

    说到一半，一直安静充当听众的人类忽然问道。闻言，触须怪卡了一下壳，将思路重新捋顺才开口。只是声音中带着不明显的嫌弃：“哦……它啊。

    当时我想让大家都看看小乖多可爱，就主动跟它说，可以用小乖的案例给宠物店免费宣传。但那个老板就是死活不同意，还要给我们加钱，说‘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模特，不然影响生意’……”

    说着说着，它的语气有些低落，脑袋上的触手也跟着张牙舞爪起来。对面的人类听到后，也叹了口气，真诚地安抚道：“确实是那个家伙没有眼光。虽然我只跟夹子相处了一会，但也感觉它的性格很可爱。”

    “对啊，明明就是这样！可是在怪谈世界，这种审美不够包容的家伙不止一个两个！”

    得到安慰后，触须怪顿时更委屈了，愤愤抱怨了一句。说完后，它的头顶冒出雾状的白气，又缓了一会没有说话，才慢慢调整好情绪，用闲聊转移话题。

    “对了，现在商业街好像在办比赛？为了卖得更火爆，很多店主都开始准备活动。宠物店主就是最早的那个，虽然它眼神不行，但脑子确实挺灵光。

    我实话跟你说吧，前不久也有挺多怪谈来找我的，就是让我给它们的活动写宣传语。我全都拒了，但也简单看了看那些活动的内容。要我跟你说说吗？

    就从宠物店主开始吧——活动地点在派对房，内容是主人带着自己的宠物进行走秀和才艺展示。观众很多，而且只要得到第一，就能得到三十天的金牌宠物粮人肉味限定供应。”

    “——那您为什么不报名呢？夹子不是很可爱吗，也得带出去让大家看看吧。”

    “我，我……”

    被突兀打断后，本来兴冲冲介绍活动的触须怪忽然支吾了一下。过了会，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主要是因为小乖太容易害羞……”

    “是因为没眼光的怪谈比较多吧？比如说这个活动的评委？”

    “——对，就是这样！！它们都说小乖只是个道具，但只有我明白小乖被伤害也会伤心，在角落难受到生锈！如果参加比赛的代价是它被那些碎嘴的怪谈指指点点，那我宁愿不去！！”

    像是被戳穿了心事，触须怪的语调顿时高昂起来，眼睛变成恐怖的全黑。也不再犹豫了，声音在房间里层层回荡，像是野兽的咆哮。它一边激烈地指控，一边不自觉地用触手轻拍被吵醒的捕兽夹，直到夹子再次陷入梦乡。

    “嗯……原来是这样啊。”

    闻言，那个敏锐的人类皱起眉，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善解怪意地说，“但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始终呆在家里，夹子会慢慢变得自卑、偏激，与怪谈社会脱节。

    你也不想它以后不幸福吧？不如就把这场比赛当成迈向世界的第一步好了。只要大方地展示自己，肯定能消除那些评委和观众的偏见。”

    “哼，说得简单。”

    撇了撇身后的触手，触须怪仍沉浸在悲愤里。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哭过了一样，“如果真这么轻松就好了。要是能得第一名的话，跟你去写电影剧本都无所谓……”

    “——那就这么说定了！报名时间还没截止吧？要怎么拿到对手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