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始的前一天。

    何艳妮站在这扇大门前。默不作声地看着门牌号：2005。心绪莫名有些复杂。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这间房子很熟悉了：包括那种透明的、幻彩一般的光线，以及安静、带有一些乡土气息的摆设。也或许，这种熟悉感来自于房子的主人……

    “你来了！！”

    深吸一口气。然而在她敲门前，门已经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满是惊喜、头发乱糟糟的脸。却让何艳妮吓了一跳。

    “哈哈，认不出我了吗？我就是蜕皮人呀！”

    看到对方难得呆滞的表情，青年反而爽朗笑起来。眼镜片随之在鼻梁上一跳一跳，那吹弹可破、毫无瑕疵的皮肤上，连纹路都几乎找不到。

    ——变化实在太明显了。就算是何艳妮这种对脸不敏感的人，也能轻易看出来。

    此时，在蜕皮人脸上，那原本浓重到可以称为个人特色的黑眼圈已经完全找不到踪迹。虽然还是一样的五官，但那种因为睡眠不足而产生的懵懂气质也随之消失，变得精神焕发。

    它的精神和昨天相比明显好了不少，说话时也更有自信了。

    “因为昨天难得睡着觉，所以也顺便蜕了一次皮，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何艳妮没想到蜕皮的功效是如此显而易见。正恍惚时，对方已经心满意足地继续说道，“而且难得做了个好梦。好像是……和其他人聊天来着？可惜，我记不清内容了。”

    这样说的时候，它的表情先是若有所思，然后变成明显的遗憾。似乎失落于没能记住梦境的内容。

    “等一下……所以你又有了新的壳是吗？”

    何艳妮并不关心对方的梦是什么。梳理了一会获得的信息后，她忍不住发问道。同时竭力掩盖声音中的好奇。

    “啊，没有啊！壳是很小概率才会有的。除非我选择繁殖，不然应该就只会有刃陪着我了。它是我的伴生壳。”

    蜕皮人的解释简单易懂。然而听完后，何艳妮反而更惊诧了：“——你们能生孩子？”

    “是啊……而且有时候觉得孤独，也确实想生一个。但其实我才刚刚成年，成年前没有生|殖能力。至于现在……”

    说到这里时，它欲言又止地挠了挠脸。先是探出头东张西望了一会，确认街道上没有其他怪谈后，才纠结地小声说道，“现在的话，房租实在太贵了。多一个孩子就更负担不起，所以还是算了……”

    它的语气无奈到十分真实。然而何艳妮已经听得恍恍惚惚，满脑子都在想：原来房租还有降低怪谈们生育率的作用！

    就……希望它一切顺利、得偿所愿吧！

    说到这里，何艳妮有些莫名的坐立不安，浑身刺痒。几乎抬腿欲走。然而蜕皮人却叫住了她：“哎哎，别走呀。话还没有说完，而且我还想再多谢谢你呢！

    不只是帮我找工作，还有解决失眠问题。昨天跟你聊过之后，我也认真想了想未来的事怎么办。然后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啊？”

    不走心的话说过太多，何艳妮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句了。正一头雾水时，蛹人已经叹了口气，然后对她笑眯眯地说：“就是说，我准备搬家啦！”

    “？？！！”

    何艳妮真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瞳孔缩小，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便及时补充：“你当时对我说，‘如果被邻居发现了怎么办’。其实之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总是逃避。

    直到昨天，我和长辈们聊了聊，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见何艳妮摇头，蜕皮人就继续解释：“报纸上说，怪谈都市正在扩建，以后会有不同种类的居住区。比如农田啊、草原啊什么的。都很便宜！

    而且可能很适合我。我已经决定好了，要去办事处提交申请。转移到新区居住，就租一片地种茶。连同我的长辈们，这次也全都计入。因为是原始荒地，开荒期会有优惠，所以黑户的事不至于被罚得太狠……

    当然，我还是会去找你老板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共事……就算不能，我也想好好谢谢你们！！然后谈谈分期付款的事！”

    它说得太多，又快。信息量密集，把何艳妮砸得晕头转向。很久才反应过来，心底顿时五味杂陈。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还是异类。但不知道为什么，何艳妮心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欣慰。

    失落什么呢？明明这场游戏后，她就不在梦魇这里工作了。所以共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欣慰什么呢？可能是看到一个软弱的小孩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于是感觉自己荒芜一片的人生也能发挥意义？

    何艳妮觉得：自己并没有发挥什么关键作用。所以她沉默了一会，只是说：“……其实我没有帮到你什么。”

    蜕皮人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莞尔：“你真的很喜欢妄自菲薄！”

    何艳妮也注视着对方。看见对方的眼睛时，忽然忍不住笑了。笑容留存的时间久了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看到蜕皮人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对对对不起！！我不该盯着你看的……你快走吧，不是还要忙吗？我也要收拾东西——”

    下一秒，对方的脸颊忽然爆红，一溜烟钻进门缝里。快到何艳妮还没来得及提起，它只在背后扔下一句话：“另外，你可以放心，我已经退赛了——”

    ……它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是为什么。

    ……

    ……

    像被风吹走，又被线拉回的风筝。飘飘摇摇的，何艳妮的注意力又回到当下。

    蜕皮人能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她在交接试用品时，曾有意无意和对方提起。然后蜕皮人立刻就去做了。

    ‘还有订单。梦魇都快高兴疯了，一晚上都在办公室捣鼓东西。也对，反正它不用睡觉。’

    这样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声音。源自于舞台前方、属于多多冰的大嗓门：“第一位，担任【专业评委】！【评审员】上场！”

    闻言，何艳妮瞬间集中注意力，观察前面的动向。却随之发现：在声音落下后，场中什么动静也没有。气氛像被冰封了一样，一时有些莫名的尴尬。

    “额，评审员呢？难道没来吗？”

    “——别找了！因为怕麻烦，我早就到了！”

    就在多多冰困惑地发问时，一个不耐烦的男声直接打断了它。这个凭空出现的声音让何艳妮吓了一跳，肩膀上的衣服向上弹去。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声源处：那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空余的长桌，桌子上放着三张铭牌和一副眼镜。多多冰正“坐”在属于它的铭牌后面。

    ‘难道是透明人？’

    就在她产生这样的猜测时，方才的声音忽然再次响了起来。听起来有些刻薄，“行了，你的脑子也被榨成汁了吗？还不赶紧叫下一个？蛹人都没来也不说一声，我很赶时间的。”

    “哦哦，这样啊。”

    一连串训斥把多多冰说得唯唯诺诺。空白着表情安静下来。然而过了几秒钟，它忽然感觉不对：“等等，不是啊。你不是得自我介绍一下吗？”

    “——你到底哪里来的，这么业余？有环节也不提前说一声？”

    傲慢的男声哼了一句，然后清清嗓子，眼镜腿随之翘起来：

    “大家好，我就是这场比赛的专业评委，评审员！至于我的座右铭，也不用多说了吧。总之我的审美观很简单——‘大就是好，多就是美！’”

    发言结束后，场下响起礼貌的叫好。何艳妮也是这时才发现，刚刚的声音竟然就来自那副眼镜本身。

    介绍完自己的审美观后，它也没有结束的念头，继续比比划划、指点江山了几句，才满意地结束。给下一个怪谈让出发言权。

    过程中，一边的多多冰还在小声碎碎念，无意中给评审员制造了混响的效果：“不都说了我是代班，从餐饮店来的吗？既然提前到了，那为什么会没听到啊……”

    不是抱怨，而是真诚的疑惑。直到发觉场中已经安静许久、再次轮到自己发言，多多冰才有些慌乱。赶忙说道：“那接下来是第二位，【临时评委】。【小恶魔】上场！”

    所幸，这一次环节没出什么意外。伴随着亮起的灯光，一个身影快步走到舞台上，双手插进口袋站在舞台中央：

    它看上去是个红皮肤的幼年恶魔，身高还不到一米四，头上左侧有一只快要断裂的角。身上穿着造型华丽的礼服，对于它来说略微宽大，却衬托出一股年幼贵族的气质。但此时，它紧紧抿着唇，表情看起来很不开心。

    到这里的过程尚且正常，然而接下来又不对了。因为小恶魔一直站在舞台中心，一动不动。而且完全没有移动的念头。时间久到追光已经消失，场下的观众也开始议论纷纷。它却依然摆着臭脸，稳如泰山。

    见状。评委席上的评审员翘起镜腿，满身写着看好戏；只有多多冰一个怪慌乱到摇杆快被弄断。整个机身随之剧烈颠簸，声音都被震成摇滚效果。

    “【临时评委，说、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