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官道有些堵,出了城门一直行了半里路才畅通了些。
魏仪和叶知秋在冀州城耽搁了一日,一大早就在魏仪的坚持下上了路。临行前又去医馆扎了几针,开了几副药顺带还买了个熬药的罐子。
出发的时候车厢里只有魏仪和她背上的包袱、几副草药、一个药罐子以及备的水和食物,这才出城半里,车厢里已经塞满了——一个出城上香的孕妇和她婆婆,一个看完女儿回家的老婆婆和带回家的东西。
小小的车厢里实在挤得慌,魏仪只好背着她的小包袱坐到叶知秋的旁边。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叶知秋已经把缰绳和鞭子往她手里一塞,然后一个闪身跳下车。
魏仪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知秋扶住一个男人。那人背着一背柴火打算进城去卖,刚刚许是绊到石子了,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叶知秋及时扶住他,估计得摔个头破血流。
叶知秋跳上马车,从魏仪手里拿过缰绳和马鞭,扭头问魏仪:“要说什么?”
不给魏仪开口的机会,抬手制止她:“不用夸我,举手之劳。”
魏仪还说什么,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无语地移开视线。
自己被这人救,还真是没有任何理由的。
等叶知秋当完车夫,魏仪撑着下巴和他聊天:“你出门都这样?”
“对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扶弱济贫是吾辈分内之事。这就叫行侠仗义,大侠都这样。”
“谁教你的?”
“我一个朋友。”
“说起来也巧,他也姓魏,说不定和你还是本家呢。”
“哦,叫什么?”
“魏折,折枝的折。”
“魏折?不认识。”
二人出冀州城,沿着官道一路向瀛洲方向去,打算从瀛洲取道幽州。
说到幽州,叶知秋提起自己其实刚离开幽州没多久,算起来也就半个多月。
魏仪上了心,盘算了一下时间,自己离开长安不过七日,半个多月前差不多正是太子遇刺后几日,于是魏仪顺着话头问起了来龙去脉。
叶知秋空跑一趟莱州,本已打算折返回江州老家,结果听说幽州近日不太平,有好些高手出没。想着去讨教几招,没成想城门都没进得去。这才知晓太子在幽州遇刺,城内只出不进。
以为又得无功而返,结果在城外还真叫他遇上了。
“他们虽然不是剑客,但是武功都一顶一的好,不过他们不肯跟我打。”叶知秋想想都觉得可惜,“我追了他们好几天,没一个理我的,像是在追什么人。”
“追人?”
“嗯,估计是仇家,我后来也跟丢了。恰好我朋友给我传信,让我去找他践行今年的比剑之约,我一盘算,就决定去长安找他了。”
“叶知秋,江湖中人会参与朝堂斗争吗?”
“不会。”叶知秋的眼神非常认真,“我们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不会自找麻烦。”
魏仪陷入了沉思。
身后传来整齐的踏步声,踏哒、踏哒。
叶知秋回望了一眼,便把马车赶到一旁。
魏仪还没问怎么了,就见一列列甲胄披身的士兵跨步经过,队伍长长的,一时半会儿走不完。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怎么知道。”两个人坐在马车上窃窃私语。
这支队伍约摸有五千多人,表情肃穆森然又披甲挂剑的,看着像要上战场,北边还没打完?
魏仪跳下马车,拦下队尾一个人,询问道:“军爷,你们这是干嘛去?”
“战事告急,监国下令,命我等前去檀州支援,北边不太平,你们最好别北上。”那人好心叮嘱道。
“监国?何人监国?”
“如今二皇子殿下监国,早已昭告天下。”那人不再和魏仪多言,快步归队。
魏仪这段日子忙着赶路,消息十分闭塞,昨日虽在冀州城内但因身体不适去完驿站便去客栈歇息了,哪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二皇子监国,她的承泽哥哥不仅回来了,如今还执掌了大局,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魏仪感觉一切像一场梦一样。
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一场梦。
檀州八百里急报传到长安时,那些大臣在朝堂上吵个没完,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像几百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个不停。
李承泽本来已好几日未曾入睡,头昏脑胀得厉害,被他们一吵,更是头痛欲裂。
“吵够了没有。”坐在大厅中央临时摆放的软塌上,他按着太阳穴,赤红着一双眼,冷冷扫了一圈,颇有高祖的气势。
定国公萧崇文可不买他的帐,讥诮反问道:“不知二殿下高见。”
定国公是开国功勋,萧崇文又是太子亲舅,对突然回归鸠占鹊巢的李承泽可没什么好脸色。
“谈不上高见,契丹来势汹汹,一战便是。”李承泽漫不经心回着,“一味退让只会让他们更加得寸进尺。”
“殿下说得轻巧,如今新帝未归,内外动荡,若是开战,只怕有心人趁势做乱啊。”这话说的,只差指着李承泽鼻子骂了。
他也不恼,只是轻笑了声,从软塌上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荒谬。”
“我大唐以武开国,于乱世奠定根基,今外敌声势日渐,踏我城池杀我百姓,尔等借国无君主为自己怯懦开脱。何谓无君,是殿上无君还是诸位心中无君。”
“这殿上一日无君便是如此做派,若君王久不登朝,那我大唐江山是不是就要拱手让人了。”冷冽的男声响彻大殿,震得满殿鸦雀无声,“既是如此,大唐要尔等何用。”
李承泽长相酷似生母胡姬,此刻一派冷艳的眉眼却像极了高祖,像年轻时那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高祖。
末了,魏昭站了出来,他说:“殿下所言极是,臣请战。”
“臣请战。”大臣陆陆续续站了出来。
大多官员倒不是畏战,只是此前太子失踪,高祖震怒,当即命宣武将军挥师十万北上,势必踏平契丹。
可惜天不遂人意,战事胶着已有月余,仍胜负难分,士气早已低迷。如今主帅阵亡,军心更是大乱,如何能战。战亦为难,不战亦难,顾才争论不休。
契丹袭扰边境多年,李承泽想借这一战彻底让契丹俯首称臣,以绝后患。
因此决议,抽调幽、易、定、瀛、沧、赵、翼、德,此八州守军先驰援檀州。本打算让定国公划拨五万京畿守军赴北方参战,但定国公百般推阻、千般婉拒,京畿重地国之根本,防守不可松懈。
谁不知道他萧崇文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太子久不在国,新帝一日未尘埃落定,他就得堤防一日,恐他人生窃国之心。
李承泽也不强求,传令中原各地征召十万大军不日赶赴檀州,并力排众议提拔一名不见经传的小将挂帅,并立下军令状,若此战不能大败契丹,自动请辞监国之位,由朝臣另荐贤能。
于是,北边的战火,彻底燃了起来。
某人心底的火却悄悄熄了下去。
因为太傅府收到了冀州的来信,信里娟秀的小楷写着:爹爹,安好,勿念。
倒不是魏仪不想多写,而是她没钱多写,驿站捎信按字数收费,她实在不好意思找叶知秋借那么多钱。最后思来想去,纸面上只落了这六个字。